我和我的房客(5)

和秦岳在咖啡馆聊天的时候,我就听见了手机响,是微信上有新信息的声音。我看了一眼,是玟发来的。我没有马上回复。到家之后我才发现,不止玟发来了信息,艾伦也发来了信息,而且他们的信息内容是相同的。都是告诉我说,玟的洗手间的风扇不转了,艾伦过来给修了一下,然后为了方便联系,他们俩互相加了微信。玟还说,她希望通过和艾伦聊天来学英语,希望我不会介意。我说我当然不介意。艾伦又不是我的什么人,他想加谁为联系人我能管得着吗?

回复完信息,我突然有一丝的不安,感觉我最近对艾伦可能有些怠慢。刚回来的时候,他几乎每天给我发信息问候一下,有一次他还说了一句他想我,我不知道怎么回答,就没有马上回复,想等一下再说,后来竟然就忘记了这事儿。等我想起来的时候,已经是一天之后了。对于怎么回复这个信息,我还是不知道,只好道歉说当时很忙,忘了回复,希望他谅解。我确实并没有想念他,如果答复说我也想他,显然是撒谎,而且总觉得想念应该是男女朋友之间的,如果我说我也想他,感觉怪怪的。如果说我没有想他,我也不好意思说出口,怕他伤心。现在想起来,也许说一句想我,对艾伦这样内向的人来说,也应该是鼓足了勇气才说出来的。后来他不再每天发信息了。我忙着照顾妈妈,也懒得费心猜测他的想法。他曾经说我将是他微信的唯一联系人,没想到他很快有了第二个。计划不如变化快。不过,如果他和玟能交流多一些,也没什么不好。玟能借此提高英语,艾伦如果喜欢和玟之间的交流,那么他能得到的,也许是快乐?希望吧。毕竟,他俩年龄的差距较大,几乎是两代人,又完全不同的成长环境和文化习俗,不知道他们有什么可聊的。

妈妈已经睡着了,姐姐在沙发上看书,等我回来。我凑到姐姐身边,靠在她身上。我常常听说有兄弟姐妹之间反目成仇的事情,我每每无法理解,可能就是因为我和姐姐之间的亲密。当妈妈无法在行动上爱我的时候,姐姐对我的疼爱,就像妈妈一样。

姐姐放下书,笑道:“赖包儿,今天怎么这么晚回来,自己去看电影了?”

我说:“没有,遇到一个老同学,聊了一会儿。”

姐姐问:“什么样的老同学?”

我故意逗她:“一个帅哥,高中的时候喜欢过我。”

姐姐斜了我一眼:“什么状态?有家庭的人可别惹啊。”

我继续逗她:“和他老婆关系不好,正冷战呢,可能会离婚。”

姐姐真的紧张起来,坐直了身子,把我推远一点:“你可不能破坏人家的家庭啊。你要是当了小三,咱爸得被你气活过来。”

我忍不住哈哈大笑:“姐,我的年纪,如果当第三者,也是老三,不是小三。”

姐姐也笑了:“老三咱也不能当啊。”

我又靠回她身上:“放心吧,我怎么可能当第三者?绝对不会。我这辈子再找不找男人,还不一定呢。除非我爱上谁,否则绝对不会为了找个伴儿,就再嫁人。”

我不会为了一个伴儿就嫁人,可是有人会,为各种和爱情无关的原因。包括为了金钱,为了不用自己奋斗就能得到想要的生活。我给姐姐讲了苏菲给我讲的一个故事。

当年我们在外贸公司一起工作过的同事,大部分都办了移民。苏菲和我一样,选择了加拿大。

那还是很多年前,她刚刚移民到尔城的时候。那时她还是单身一人。她租的房子是三层连排,一楼有自己的出入口,二楼和三楼通过外面的铁楼梯到达各自的家门。房子的后面也是一样,有同样的铁楼梯。苏菲租的是三楼的右边,二楼的左边是一个年轻的小伙子,不到三十的年纪,也是新移民,姓马。因为都是中国人,苏菲和他在楼梯上遇上的时候,就聊几句,慢慢熟络起来。小马人很热情,嘴甜,见面就苏姐苏姐的叫。

苏菲搬来不久,小马的家也搬来了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孩。苏菲以为是他的女朋友,后来小马否认,说是他法语班的同学兼室友,叫娜娜。奇怪的是,娜娜从来不和苏菲交谈,迎面遇见也只是点个头,咧下嘴,就算打招呼了。虽然小马否认,但是有一次苏菲问小马借一本法语书,敲开他房门,随着他进入房间的时候,却发现娜娜也在里面,且衣衫不整,床上扔着一个胸罩,好像两人刚刚亲热过。娜娜大剌剌地坐着,也没起身,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小马有点窘,苏菲比小马更窘,看来自己来的不是时候,坏了人家的好事。心里暗暗责怪小马,既然有情况干嘛还开门让自己进来,装作不在家不就完了吗?省得大家尴尬。再说了,是女朋友就是女朋友呗,干嘛否认呢?

然而苏菲的尴尬在几个月之后就变成了震惊。突然有一天,娜娜搬走了。苏菲问起她的时候,小马说她和一个旧货店的店主同居去了。苏菲差点惊掉了下巴,小马的表情却很正常,不见一丝痛苦。看来娜娜确实不是他的女朋友。那么两个人的亲热也只是荷尔蒙的作用了。小马甚至告诉了苏菲那个旧货店的位置,离他们住的地方很近,一条街的距离。苏菲一下子想起来,自己去过那个旧货店两次,里面并没有其他的员工,只有一个邋里邋遢的老头。苏菲惊问:“是和那个老头吗?”小马说是。苏菲半天没说出话来,脑子里只有一句话: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

后来,苏菲还会经常看见娜娜来找小马。再后来,娜娜挺着大肚子来找小马。再后来,娜娜推着婴儿车来找小马。有一次,娜娜干脆把婴儿丢给了小马,让小马帮她照看。小马乐颠颠的把婴儿抱上楼,给苏菲看。苏菲一看就笑了,挺漂亮的一个小洋娃娃。即使不是爱情的结晶,孩子也总是可爱的和无辜的。

苏菲问小马:“娜娜是不是已经和老头结婚了?”

小马说:”没结,只是同居,但是根据这里的法律,同居生的孩子享有和婚生的孩子同样的继承权。而且,她说,老头已经和他前妻生的孩子断绝了关系很多年,所以......。“

苏菲急急忙忙打断了小马,问:“娜娜和老头同居,只是为了那个旧货店?”

小马说:“也为了现在不用工作就有吃有穿吧。那老头养她。”

这一次,苏菲不仅无语了很久,还一夜无眠。她翻来覆去,就是想不通。餐馆刷盘子都能养活自己,为什么要和一个糟老头混在一起?为什么就不能自食其力?有吃有穿难道就是生活的全部吗?苏菲咬牙切齿,恨铁不成钢,好像娜娜是她的什么人一样。如果娜娜真是自己的亲妹妹,一定把她打回国,省得她在这里丢人现眼。天都快亮了,苏菲终于想到了一句俗语安慰自己也说服自己: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这个世界就是这样的,有多少个不同的人,就有多少个不同的人生,美丽的,传奇的,平庸的,龌龊的,甚至罪恶的。

两年之后,苏菲搬走了。她走之前,娜娜已经又一次挺起了肚子。

苏菲和小马在之后的几年还保持着联系。后来,小马交了女朋友,也结婚生子了。苏菲想,他应该不会再帮着娜娜照看孩子了。

苏菲是个为爱情奋不顾身的人。或者说,曾经奋不顾身过。我们俩几乎同时办的移民。她比我晚半年到加拿大,我叫她来尼市,她不肯,非要去尔城,说她是外语学院法语系毕业的高材生,怎么也得去双语城市看看,有机会做生意就做生意,没机会做生意就找个工作。虽然不是同一个城市,毕竟也就五个小时的车距。她来了之后,我们见了好几次面,或者我去她那里,或者她来我这里。

我和马克结婚搬去小镇之后,她在尔城认识了一个香港的生意人,一见如故,一见钟情,和那个男人去了南非做生意。

不久,她就无可救药地爱上了那个男人。她曾经是心比天高的人,一直挑来拣去,连移民的时候都还是单身,可她偏偏爱上了那个有家室的男人。后来那个男人还把老婆孩子也接到了南非。苏菲说她不介意。她爱他,不一定非要嫁给他。这是她爱的方式。她从来不和男人吵闹,他来,她的家门为他打开,他走,她绝不挽留。

为了保住加拿大身份,她会经常回来待上一段时间。每次见面,我都会好言相劝。

我问她:“他爱你吗?如果爱你为什么不和你结婚?”

她说:“有一天会的。我等。”

我说:“你都等了多少年了?如果他想和你在一起,早就离婚娶你了。你这么漂亮,找个能给你名分的好男人又不是找不到,何必在没有结果的人身上浪费时间?”

她说:“如果等不到他娶我,就等到有一天爱情的火在我的心中熄灭。那时,我就离开。“

九年之后,她终于等到了那一天。男人买了两张机票,和她约好了一起离开南非,去尔城和她一起生活。那天晚上,她满心欢喜地去了开普敦国际机场。可是等到飞机都要关舱门了,男人还是没有出现。她独自一人上了飞机。身体和心,渐渐变冷,冷得像冰。而她自己的泪水,也终于熄灭了她心中爱情的火焰。她再也没回去那个有着她不堪的爱情的城市。

后来,苏菲对我说:”其实爱情,不过是你生病的时候产生的幻觉。当你陷入爱情的时候,你就已经是个病人了。幸运的话,你会挣脱出来,可能会有后遗症,但是,总算病愈。不幸运的话,你会越病越重,重到对自己对人生产生怀疑,你会否定自己,认识不到自己是个独立的存在,看不到自己的价值,甚至失去自尊的时候,还以为是为了爱情做出的崇高的牺牲。真可怕。希望我下半生,再也不要遭遇爱情。“

苏菲回到尔城之后,网上认识了一个也是从国内移民过来的丧偶的大学教授。交往之后,双方感觉都不错,于是结了婚,从此开始了他们平静安稳的生活。大学教授虽然年纪比苏菲大不少,但是有知识有涵养,对苏菲很包容,近乎溺爱。

我问苏菲:”现在你觉得幸福吗?“

苏菲笑道:”如果心灵的平静是一种幸福的话,我就是幸福的。“

我又问:”你后悔爱过那个男人吗?“

她摇头:”不后悔。他的感受我不管,至少我自己体验到了爱情,这就够了。这短暂的一生,总得飞蛾扑火地爱一回吧,不然多亏。能得到爱的回报,当然好,得不到也没什么抱怨的,毕竟人走到最后,什么都带不走,曾经拥有过的一切都会烟消云散。“

顿了一下,她又说:”其实就算经历了爱情,我也不能准确地描述爱情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你说他不爱我吧,我生病的时候他也会日夜守护,我不开心的时候他也千方百计逗我开心,我流泪的时候他也会把我抱在怀里陪我过夜,所以有的时候我就想,就这样吧,他已经做了他能做的,他不能给的,就是他真的不能给,我又何必强求?这样一想,就释然了。其实放过他,就是放过了我自己。我自己不再纠结不再痛苦,这才是最重要的。“

我突发奇想:“会不会他在去飞机场的路上发生了意外?”

苏菲白了我一眼:“你在这儿拍电影呢?”

她接着说:“我肯定他还活着。你知道我最伤心的是什么吗?”

我摇摇头。

她说:”是他对我的欺骗。如果他想分手,直接对我讲就好了,假模假样买了两张机票却又不出现,这对我绝对是羞辱,枉我没有任何要求地爱他这么多年。他说我是他的红颜知己,我也曾以为他是我的灵魂伴侣,其实什么都不是。他根本就不了解我这个人,我也没想到他会这样做。所以你看,爱情走到最后,只有幻灭。现在我觉得我什么都放下了,所有的爱恨情仇,唯独想起这件事,心就像被虫子咬,那种难受的滋味,非语言能够形容。“

我听得有点糊涂,问:”哪件事?“

她说:”他送我离开的方式。太他妈的小瞧人了。太伤我自尊了。如果他再出现在我面前,我可能真的会扇他耳光。“

想了想,她又说:”算了,连扇耳光都嫌费我的力气。我可能会心里不起一点波澜地无视他。“

心里千疮百孔,才会不起波澜吧。没有任何感情上的转变是突然发生的。那一次次的失望,把曾经的深情都化为了绝情。而这个残酷的过程,要经历多少的彻夜难眠和撕心裂肺,才可能完成。

想起了林忆莲唱的那首《 伤痕 》。

“爱有多销魂,就有多伤人。

你若勇敢爱了,就要勇敢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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