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德道31号 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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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   高洁

    天津海河像巴黎塞纳河、伦敦泰晤士河、日本隅田川和彼得堡涅瓦河一样,是货物集散的通道:上游土特产在这儿集结后发往世界各地,远洋巨轮运来的货物在河岸囤积,再陆续转运内陆商阜。天津这块滨河沿海的宝地早就被列强垂涎三尺,十九世纪中叶就有了法英租界。租界里到处充满西方文化:靠右边行驶的交通规则、单双号分路两边的门牌号码、高大建筑、柏油马路、电车汽车,更有洋火、洋布、洋面、洋油,洋灰、洋行、洋娃娃……天津先有法国领事馆、法国桥、法国公园、法国菜市、法国教堂、法国学校等等法国文明;后有英国银行、跑马场、闻名遐迩的五大道、马大夫医院、基督教堂和教会学校等英国文化。

马大夫医院是光绪初年英国传教医师马根济(John Kenneth Mackenzie)发起,李鸿章注资兴办的中外合资的洋务医院,医生护士都笃信基督教,为他们方便,医院南边建了一座可容纳两三百人的教堂。

礼拜天,牧师在教堂布道之后,信徒们分组在不同的房间里学圣经;其他六天不做礼拜时,教堂是礼堂,学圣经的房间是教室。也就是说这里周末是圣徒的教堂,其他六天就成了我们的正德小学。

  正德小学总共有六个年级三百个学生。一年级的班主任老师姓周,留着齐耳的短发,穿着瓦蓝色两排扣儿掐腰的列宁装,白袜子解放鞋,笑眯眯地说着亲切的东北话。元旦,在礼堂里上演她编的话剧《小迷糊上学》,讲的是一个男孩贪睡,起来后慌忙找衣裤鞋袜,找了半天还差一只袜子。啥也顾不上了,胡乱擦了把脸,慌慌张张进校门,踩着铃声进教室。让他交作业,他擦了擦满头的汗水,像鸡刨窝一样翻找书包。作业本没找着,倒是翻出一只袜子。奶奶看着我的表演就笑,那是真实写照呀。场间周老师给我梳头化妆,再次登场,变成早睡早起有条有理的好孩子。

  演出结束,没等卸妆我就下台跑向奶奶,小声问,演得好吗?她笑眯眯地摸着我的手背,似乎在祝贺我的演出成功。奶奶身上有些樟脑球的味儿,因为她穿的那件呢子大襟是前天翻箱倒柜找出来的,熨得平平展展挂在衣架上,来前才穿上的。我两手抱着她的胳膊看下面的演出,周老师轻轻敲打着扬琴,后台响起《十大姐》的歌声:“大姐那个生来脸儿红呦,黑黝黝的辫子长又长。”帷幕拉开,十个脚步轻盈的姑娘走上来。头一个腰肢柔软,动作舒展,舞姿妙曼,我晃着奶奶的胳膊悄声说:“领头的叫高洁,我们的大班长。”

“像红头阿三。”

我问:“阿三怎么啦?”

“黑黑的,像个印度人。”

“黑,我们都叫她黑玛丽。”

“少年有志要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哪能从小就念叨女小囡呢?”

高洁开学后才从北京来,来了就是我们的大班长;说着一口标准的北京话,进校就成了普通话的标兵;信基督教,她爸是牧师;冬天上学,她披着毛茸茸的灰色头巾,穿着黑白格的短大衣,浅黄色皮靴,走到哪儿也有同学簇拥着;谁跟她说句话,也要臭美半天。奶奶这样不识金镶玉,原打算求她带着我去教堂的话也不敢说了。说实在的,我真想去教堂。那里面有着透过彩色玻璃窗的五颜六色的阳光、劝善的钟声、烤圣饼的麦香,尤其是那些和颜悦色绝对高人一等的教徒。

好像猜透我的小心眼儿,奶奶从大襟腋下拽下帕子,边擦我的黑眼圈边说:“正气不足,邪气入侵。你姑姑讲开卷有益,干啥也不如读书。”

    听奶奶的话,回家就看书。不过我看的是小人书,而且只看小人儿不看字。所以期末大考,听写,立马懵圈:那个“校”字是个啥偏旁来着,单立人?三点水?都不像,是啥呢?抬起头看了一眼高洁的卷子,原来是“木”字边,这样,我得了全班第二。奶奶夸我聪明,妈妈说这是早慧,爸爸说这是比“状元”差一点的“榜眼”,我说,要不是偷看高洁的卷子,连第三名“探花”也得不上。全家大笑:闹半天这个第二名是偷来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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