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年前我来金门桥以北的湾区上班，在小城安家，从此跟北湾结缘。
这里有很多俄国后裔，河叫俄罗斯河；小城叫塞瓦斯托波尔，和俄国占领的克里米亚的军港同名。
这里种葡萄养鸡的农民不满蜂拥而至新移民，把鸡粪堆放在风口，恶臭顺着海风飘到我们小城，还会将辱骂丢下。一次歧视性的语言骂到小王头上，他开着4Runer追赶，终于讨回道歉。
台湾人高冠仲就没那么幸运了，夜晚叫出租回家。不知因为护理工作劳累入睡，还是不满不闻不问他放下三个女儿一堆家务，老婆没开门。他的叫喊引得邻居不满，打电话报警。大醉中他拿起一把笤帚，抡起舞弄。不听警察劝阻，被一枪毙命。
刚刚落脚就赶上如此不快，是去是留两难之中，Randy Woodbury 敞开心扉欢迎我。他1969年在佛州大学上课时听说反战的音乐会要在北湾举行，便背起电吉他，跨上摩托车，来到塞瓦斯托波尔小城。没想到那场几十万人的音乐盛会移师纽约伍德斯托克举，来之安之，便在此落地生根。Randy 知识渊博、兴趣广泛，为人谦和、亦师亦友，他带我去阿姆斯特朗红木公园仰望高耸入云的千年红衫，去河口观看海豹海象鲸鱼等从未在自然界见过的巨型海兽。
有这样的景观、这样的朋友，就决定留下。当时租金几乎与房贷相当，于是在隔着高冠仲凶宅两条街处买下一处房子，接来妻小，安顿下来。
北面邻居麦克，年长我一两岁，在惠普工作，早晨背着书包步行四公里上班，母亲玛丽总要跟出来叮嘱。玛丽，俄日裔，肤色白皙，五官精细，描眉涂唇，年近七旬，光鲜靓丽，仍是我老婆的假想敌。我们曾帮她物色儿媳，但都被麦克婉拒。麦克退休后，母子搬进老人院，房子出租。从他的租客那里知道，麦克一切如初，年龄逾百的玛丽仍然健在。
他的北邻是一家上海人，刚搬来不久，女主人海伦来家跟我老妻说：你说我的命苦吧，生就的杨柳腰尖下巴，在哪儿也说我是狐狸精。其实我就是长得妖娆一点，骨子里正经，一生无绯闻。这开场白为她支起保护伞，比我年长三十岁的玛丽都成了嫌疑犯，海伦却成为老妻的娘家人。夫婿邝兄是海伦哥哥的同学，初见惊为天人，十年追求终成眷属，结篱半个世纪，当年的琴瑟和弦已成了相依为命。一次视频闲聊，邝兄说，女朋友要心好能干。哪知这句没毛病的话却正经惹毛了海伦，因为这不合她的美、真、善的排序。
十年前海伦搬到20公里外的另一个城市，这次来北湾小住，便打了个电话。铃声是一支歌，—— “你说无限思念，不如来我家见一面”，好吧，那就相约见一面。海派的豁达、真挚的友情不减当年，只是厨艺略显苍老。
钉子户是南邻，叙利亚人巴德，精明、爽朗、大方、热情。如今他家的几个泥猴都已分布在各地，只剩下老两口。
这里不似南湾一年雨旱两季，多了两个雾季。第一个从九月开始，日照逐渐减少，当浓雾增加到全天时，雨季就到了。两三个月的雨季后是第二个雾季，渐短的雾时到次年五月归零，旱季终于来了。
多雾是南北走向的800米高的褶皱山挡住太平洋的水汽，山下氤氲缭绕，草木茂盛，高大的红杉树比比皆是。
我和妻去塞瓦斯托波尔那里租一条小船，顺俄罗斯河下自然漂流，在河口，太平洋辽阔平静，细浪轻轻亲吻着脚趾。
面向大海，身后便是索诺玛群山，翻过山梁有两个闻名遐迩的小城，一个叫索诺玛，有杰克伦敦博物馆，大火后残垣断壁的故居；另一个人叫纳帕，有鱗次櫛比的葡萄园，园林艺术和诱人的酒香。
向北是延绵千里的中央谷地，一座晶莹的雪山，一条蜿蜒的河流，养育着世界富庶的农庄，那里盛产的水果、牛肉远销世界各地。
向南三十分钟便是爱恨交织的旧金山。
中秋佳节来北湾，为庆费家添瓦。
儿子媳妇都在南湾工作，但那里的房价已炒上云天，北湾虽远，但度半年的产假却是绝佳的所在。半年前动手，如今房子外部修葺一新，内部装潢得像五星级酒店一样。别的放一放，单说冲水马桶吧，那冲水的轻声像情人的私语；可不像我家那大妈抢座般的咆哮。
大彬添口时，曾为她起名思凡。大彬说名字已经定了，叫费雯丽。小淘说这么好的名字你不要，我要。溜溜等了12年，才迎来了她。
媳妇说，这儿太安静，平日只有俺俩，常听到自己的回声。老爸老妈来这儿太好了，做饭声打扫声，声声入耳，哪怕你俩磨牙也非常动听。我说这就是家的声音呀。往后陪伴咱们的还有思凡的歌声。
思凡不同旋律曲调风格的歌喉，让我想起Billie Holiday唱的摇篮曲：
夏天到了
鱼儿活蹦欢跳，棉花长得好高，
你爸有钱、你妈漂亮，
所以呀，小宝贝，你别哭了。
有一天早上你会唱，
展开翅膀、飞向天空，
没有什么能伤害你
因为你爸妈都在你身边
歌声既有对婴儿祝福的好心，也有落差引发的自怜。几十年过去，如今还经常听到这支甜美而略带酸楚，希望而难掩忧伤的蓝调。时代变迁，不变的是美好的大自然和忧伤怅惘。
想必九天之上的思凡俗心已炽，才冒险闯入红尘。小声问一句，思凡啊，你喜欢这座依山傍水的小城吗？喜欢玫瑰色的酒香、红衫的墨绿、乳汁的奶香，还有那支打动过无数人的摇篮曲吗？
过去的1/4世纪，鸡粪成了上等肥料，农民不再跟买顾客过不去；小城里多用机器人扫地，不用再冒耍笤帚被一枪毙命的风险。思凡，小城已经更加宽松和谐，你来的的是个好时候。别哭啦，小宝贝。
年轻的海伦
思凡出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