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6 第二个生日
我本来想穿妈妈给我寄来的新裙子的,可是想到一会儿要围上谭天给我的围巾,裙子不太搭,左思右想换了件格子衬衫配白色九分裤。西斜的太阳照在身上让人微微有点发汗,待会儿我围上围巾别人该以为我脑子有病吧,想到这里我吃吃的暗自笑起来。
我满怀欣喜的来到谭天的办公室,门虚掩着,从门外我听到谭天在里面打电话。他一定是知道我要来,所以给我留了门。我轻手轻脚的推开门绕过谭天,坐角落里等他。谭天用手语示意我等一会儿,他马上就好。听得出他在跟许老师打电话,好像在讨论一个测量器的问题。
我趴到窗户边看着对面围栏上的蔷薇花,太阳的余晖给每朵花都镶了一圈金边。有几朵不经晒的,花瓣边缘已经如烟丝般卷了起来,像个皱着眉头撅着嘴的小姑娘。一只忙乱的蜜蜂不知为什么日头快落下了还在加班,这朵花上停一停,那朵花上歇一歇,天都快黑了,它快要找不到回家的路了吧。
从窗户探出身子去可以看到传达室,只见大伯收拾起摆在门口的凳子,锁上门走了。仅剩的一点太阳光很快就歪斜得不见了踪影,蔷薇花没了太阳镶的金边舒展开眉头,香气倒显得更明显了。听声音,那只工作狂蜜蜂似乎已经加完班收工了。
门口的路灯陆陆续续亮了起来,谭天和许老师一会儿一句“这是监测光电开关状态,在物体完全进入或完全离开秤上时,拦截相应的重量数据。” ,一会儿又是“实时或大量数据输出,考虑调整RTT Viewer的更新频率和缓冲区大小。” 反正全是我听不懂的话,我能听得出的就是他们遇到了一个急需解决的麻烦。
肚子咕咕叫起来,中午和豆豆那顿丰盛的午饭也已消化殆尽。我预计谭天一时半会儿还忙不完,于是决定不用什么生日宴了,干脆买点饭回来在这里吃得了。我写了张纸条示意谭天我出去买晚饭,他忙里偷闲抬头抱歉的看了我一眼,继续跟许老师通话。
走出大楼,微微的凉风让我打了个寒战,比起来时的暑热,入夜后已经清凉如水。我十分庆幸自己刚才选择了衬衫长裤,而且待会儿围上围巾也就不显得那么特立独行了。到小卖部,我挑了谭天爱吃的熏鱼和卤猪舌套餐,付钱时看到收银台边有独立包装的小杯子蛋糕,我就顺手拿了两个,全当生日蛋糕吧,至于蜡烛就免了。
当我拎着两份饭回来时,谢天谢地,谭天终于已经放下了电话。他看见我立刻迎上来,接过我手里的袋子:“太抱歉了,今天委屈你在办公室里吃盒饭。”
“没事,反正都一样。” 虽然不能去外面好好吃一顿生日餐,但看谭天这么疲惫又愧疚的样子,我已经无所谓了。一起吃完饭说会儿话,再戴上他给我织的围巾,我就挺满足了。
谭天把桌子上的东西往边上挪了挪,把袋子里的吃食摊开来:“待会儿吃完饭,我先送你回去吧。我今晚还得继续工作,估计得通宵。”
我的心一沉,不悦的嘟起嘴说:“这个许老师每次都找茬,又来剥削你。”
“这次还真不是,我们的测量器出了问题,所以很多数据都出了错,我得一个个检查重做一遍。不是他故意刁难。” 谭天拿出一双一次性筷子递给我,又伸手摸到了袋子里的蛋糕,“哎,你怎么又买零食了?你能把饭这盒饭吃完就不错了,吃了蛋糕你又不好好吃饭。”
嘎嘣一下,手里的那双一次性筷子被掰成了一长一短的两个瘸子。一根筷子上呲啦出一条长长的刺,好像外星人头上的天线。我惊愕的望向谭天,很想借那根天线搜寻一下他的脑电波,希望有0.1赫兹的脑电波证明,他说的话不是我理解的那样。
“你怎么把筷子掰成这样了?别又扎到手了,给你用我的吧。” 谭天神色自若的跟我换了筷子,然后说,“这蛋糕我放柜子里,留着你明天过来当点心吃吧。”
从我坐的角度刚好能看见谭天的书桌柜子,里面除了一只瘪得像我现在饥肠辘辘的胃一样的书包,什么也没有。我的心刚才像溺水的人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拼命的挣扎求生,这会儿力气耗尽松开手咕噜咚沉到了水底。霎那间,我的眼底和鼻腔一起泛起一股酸痛,直冲脑门,好像游泳时呛了水的那种感觉。那股酸痛在脑门没找到出口,又反弹回来沿着喉咙横冲直撞到了胃里。本来要流出来的眼泪也随之如雨点般打到了胃里。
我曾经费劲脑汁怎么也想象不出来谭天织的围巾是什么样的,今天答案揭晓了,原来不是我太缺乏想象力,而是它根本就不存在。
中午在杨豆豆面前的得意炫耀此刻都如一个个耳光打在脸上。我曾经还笑话王桦给豆豆挑礼物抠抠索索,可是人家至少用心去挑了吧,好过我这样完全被置于脑后的。
“你快吃饭啊。” 谭天见我一直没动筷,鼓着腮帮子催促到。
我把筷子往桌上一放,赌气的说:“我不想吃饭,我要吃蛋糕。”
其实我根本什么也不想吃,可是不知从哪里冒出来非要吃蛋糕的念头。
“不给你吃蛋糕就气鼓鼓啦,乱吃零食待会儿你又说肚子疼。” 谭天仍旧不肯拿出蛋糕,“你先吃点饭,至少吃完一半。”
“不吃,我就不吃。我偏要吃蛋糕。” 我委屈的怒吼起来,“我自己买的蛋糕为什么不能吃?我想什么时候吃就什么时候吃,今天就是吃蛋糕的日子。”
“你这是干嘛呀?又不是五岁,为了吃蛋糕发那么大脾气。” 谭天莫名其妙的看着我,一边数落着我,但到底还是打开柜子把蛋糕拿了出来。
我愤愤的一把夺过他手里的蛋糕,大口吃起来。学校小卖部的东西有时候不大新鲜,这个纸杯蛋糕一口咬下去,有股放了太久的油哈喇味。若在平日里,这种蛋糕我肯定咬一口就不要了,可是这会儿我有点骑虎难下的悲哀。是我自己闹着要吃这蛋糕的,就算是黄连我也得把它吃完。
我快速又大口的咬着蛋糕,嘴里一口还没嚼完就接着咬下一口,我希望用这些蛋糕能快点去填补空落落的心。这是种什么感觉呢,就像小时候盼望了很久的春游,买了各种好吃的零食准备带去,结果下雨春游取消了。兴义阑珊把零食收起来,想拆一包零食吃作为补偿,可是却发现没有了出游的兴奋,零食的美味也归为零了。不被记得的生日时吃的生日蛋糕也一样,根本连蛋糕都算不上。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非要吃这油哈喇味的蛋糕,大概就如小时候手里的气球不小心爆破了,却还舍不得扔掉残留的气球碎片,奢望着是不是还能够再拼凑出一个新气球来。此时的我,大概还残存着一丝希望,当我这么努力坚持吃蛋糕的时候,谭天能记起些什么来。可是从谭天茫然又不解的表情里,我知道他仍旧压根儿什么都没想起来。
胃里的泪水很快把油哈喇蛋糕泡涨了,和着委屈和气愤发酵出一连串泡泡不断的往上涌,我这边却非要继续往里塞蛋糕,直接的后果就如堵塞的下水管道漫溢出来。胃里和口腔里泛出酸水,“哇”的一声,硬塞进去的油哈喇蛋糕全都被吐了出来。我难受的捂着肚子,眼泪没再来得及落进胃里,直接涌了出来。
谭天惊慌失措的上前扶住我:“你怎么了?让你先吃饭,别吃蛋糕,你就是不听,看你现在把自己折磨成这样。我去给你倒杯热水漱漱口。”
我没有喝谭天端过来的热水,而只是一个劲儿的哭。
“你肚子很痛吗?要不我带你去看急诊?” 谭天焦急的问,他以为我是肚子难受才哭的。
“你全部都忘记了。” 我带着哭腔终于把我的心结嚷了出来。
“什么?忘记什么?” 谭天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一脸无辜。
我的火气噌的窜起来,越过他的一丈二,冒到了三丈高。他越是无辜我越是生气,我气结得说不出话来,怒气冲冲的瞪着他。
谭天似乎在飞速的运转他的大脑,但明显还是没有想起来:“我每天忙得焦头烂额的,真没办法猜到你想什么,你别矫情了,就直接说吧。”
“还说我矫情,你从一开始就嫌弃我矫情,干嘛还来招惹我?”
“我……我哪有嫌弃你,就这么随口一说。” 谭天结结巴巴的说,“你快说吧,今天到底怎么了?无缘无故发这么大脾气。”
谭天这破罐子破摔的无辜,无疑像一团抹布堵住了我火冒三丈的出气孔,我根本不想理会他。我拿起自己的东西就想往外走,却发现刚才吐出来的蛋糕还在地上,于是又硬着头皮去拿门后的扫把。谭天这次倒是没再说话,而是夺过我手里的扫把,把我摁回到凳子上,又把刚才那杯热水推到我面前,自己开始动手扫地。
我端起杯子一口气喝了个底朝天,然后重重的将杯子放到桌上,讨伐似的说:“今天是我生日,一个从来也不会被记得的日子。”
谭天一下子愣住了,瞋目结舌的说话也不是,不说也不是。他的脸也跟着涨红了,跟“说地”一摸一样,尤其是手里还有一枚九齿钉耙般的扫把,不过我此刻没有心情去捏他的耳朵逗弄他。
那杯热水让我的胃舒服了很多,我突然觉得自己现在这副讨要不得而咄咄逼人的样子实在太难堪。张鹏给我过了生日,杨豆豆给我过了生日,爸妈也都给我买了礼物,我有必要死气白赖的跟谭天乞讨他给我过生日吗?我不想再在这里丢人,在谭天有时间做任何反应前,我一个箭步夺门而出。我听到身后谭天让我等他一下,还听到扫把掉在地上的声音,可是我头也不回的飞奔而去。
只是我还没跑出实验室大楼,就被谭天追上了,他死死拉住我的胳膊,说:“我还是没记得……唉……别生气了。”
这难道也算道歉吗?不痛不痒,不轻不重。大概在他看来他不记得是情有可原,我总要求过生日才是不可理喻。我扭着头没有说话,也没有看他。
他自觉无趣,片刻后又说:“我从来就没有过生日的习惯,从小的环境造成的,所以就没把生日当回事,没用脑子去记。”
“可是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我提过要求了,我想要给你过生日,也希望你能给我过生日,为什么你不能改变一下呢?你答应过我要用我看得见的方式爱我,为什么这么小的要求都做不到呢?”
“长久以来的习惯,改变起来没那么容易。我尽量吧。”
以前我们吵架,听完我的抱怨后谭天基本都会道歉,可是在这个生日事情上他却好像并不觉得他有错。
“你不记得生日,但是你总该记得你承诺过要给我织围巾吧?”
“围巾?什么围巾?” 谭天的脑子是反应太快脱口而出,还是反应太慢找不到线索,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恍然大悟的说,“哦,我一时给忘了,主要开学后要忙的事情太多,没心情想这些。”
如果忘了生日对我来说是当头一棒,那么忘了织围巾的承诺则是捅在我心口上的一把刀,我一度信任的情感瞬间土崩瓦解。如果说忘了生日是因为不习惯,那又何以忘记承诺织围巾呢?或许,我对他来说并不那么重要吧。他连这些微不足道的承诺都无法兑现,我又如何相信他会对我承诺一生呢?
我使劲儿甩开他的手,说:“你不记得我的生日,不记得说要给我织围巾的承诺,甚至连说要陪我看电影都不记得,你说过的话都不算数,你让我如何再信任你?”
“怎么又扯到看电影了?” 接二连三的质问让谭天处于对回忆紧张惶恐中,他拼命的转动脑子却就是找不到任何残存的记忆碎片。我甚至有些怀疑是我的记性太好,还是他的记忆只能像金鱼一样维持七秒钟。
“跟欧阳飞宇他们唱卡拉OK那次,你说要请我去看《大话西游》的,后来学校里放映《大话西游》,我让你跟我一起去看,你说看过了,让我自己去。你完全不记得说过要跟我一起看电影的事。”
“我……我说过吗?” 谭天的表情告诉我他诧异于我翻旧账的能力和记忆力,“我记得唱歌的那次事情,可是……你当时为什么不直接跟我说呢?你说了我肯定会陪你去看的。”
“自己记得和别人反复提醒才记得是不一样的,而且就像我的生日,我都已经主动说了要过生日,厚着脸皮主动要围巾做礼物,你不是一样什么都不记得,什么都没有做。”
“我真不是故意要不记得,就是没这习惯。”
谭天和我的对话如车轱辘轴般又绕回了原处,我有我的愤怒不解,他却也有他的理由和坚持。
“我不想再跟你争辩了,算了,你去忙你的吧。我回去了。” 此刻我已经不再似刚才那般怒气冲冲,而是语气平静得让我自己也有点意外。
“别这样,你这样气鼓鼓的回去怎么能叫算了,我又如何安心回去工作?”
“你有什么不安心的?你不是振振有词心安理得的嘛?你还觉得我要求过生日挺矫情的。”
“没有,我没有……” 这时谭天的BB机响起来,他低头看了一下说,“许老师打来的,我去回一下。你等我。”
“不用了,我刚才已经等得够久了。今天是我生日,你就算不想给我过,也不该好意思继续让我等你吧,况且也没什么值得等的。” 说罢我嘲弄的瞪了他一眼。
谭天无法回驳我的讽刺,讪讪的说:“那好,我忙完了过去找你。”
“不必了,我回家去。” 说完我三步并作两步逃离了这幢实验室。谭天迟疑了片刻,但没有再追出来。
路过门口的围墙暮色微风送来阵阵的蔷薇花香,我突然有点儿心酸。刚才我还趴在谭天的办公室窗户口,开心的看着太阳给花儿们镶金边。明年谭天还会继续用这间办公室,但我应该不会再趴到这里来等他来给我过生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