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里的答案(一四八)

148 手里的一颗糖

    张鹏说要送我回学校,可是我赖在他那里不肯走,其实主要是我心里到底还是有些气没出掉。况且谭天说今天要工作通宵的,他根本没时间来找我,我这回得太灰溜溜没有气势。于是张鹏拿出了些小零食,跟我一起边吃边聊,聊着他在澳大利亚的训练,聊着我在美国的学习,翻看着那天用新相机在船上拍的照片……一不小心,我们就聊过了十二点。当午夜的钟声响起时,我的生日算是彻底过完了。我这一天的矫情也好,委屈也好,统统都该收起来了。

    张鹏催促我早些睡觉,他把床让给了我,自己则睡到了客厅的沙发床上。我躺到床上,心情已经舒畅了许多,我发现刚才一整晚我甚至都没有惦记谭天会不会来找我。

    我突发奇想的对来帮我关灯的张鹏说:鹏鹏哥,你说人干嘛要结婚呢?我们都不结婚,就像现在这样过,不是挺好嘛?

    “你又瞎想什么呢?千百年来沿承下来的社会制度,自是有它约定俗成的理由。张鹏对我经常冒出来的奇思异想已经习以为常了,没有认真理会我,直接把灯关了准备带上门。可是在门要关上的最后一霎那,他又推开门轻声说:不过……你若不想结婚,我就陪你也不结婚。

    我看不见张鹏现在什么表情,但是我听出他声音里的认真,而我最怕的就是他对我的认真。我忙不迭的从床上坐起来,嬉皮笑脸的说:随口说说的,你别当真。你若是不结婚,且不说你爸妈饶不了你,就是刘欣姐也饶不了你。

    “那你就好好的,别让我操心。张鹏平静的带上门睡觉去了,我突然发现这是第一次我提起刘欣,而没遭到张鹏驳斥,我心里一阵狂喜。万事开头难,但只要一开头就好办。

    不过,我刚才那番话虽然是突发奇想但也不是信口胡诌。我发现自己是在担心,如果等结了婚,谭天还是不记得给我过生日,那时我又能找谁去诉说我的耿耿于怀呢?我即不可能为了这小事离家出走,更不可能跑来张鹏家横插一杠的蹭过夜,那时候估计连杨豆豆都没空理会我了,她应该在忙着给孩子换尿布吧……唉,我曾经信心满满的觉得我和谭天在一起会甜甜蜜蜜,不会有需要诉说委屈的时候,可是现在我没有了这份笃定。我能做的大概只是学会自己消化这份情绪了。

    在胡思乱想中,我迷迷糊糊进入了梦乡。第二天一早就有课,张鹏很早就给我买了早饭,然后开车送我去学校。走进教室时,杨豆豆已经在那里给我占了座,只见她喜气洋洋又神叨叨的看着我,眼里嘴角都是忍不住的笑意。我被她看得莫名其妙,可是连问几遍她都不肯说。

    终于熬到课间休息,把我拉到一处角落里。脸上的八卦表情好像滴了显影水的底片一般,瞬时间显露无疑:快老实交代,你和谭大帅哥是不是成了好事了?

    我这会儿,虽然已经没有昨日的委屈了,可是提起谭天还是满脸的不高兴,没有领会到豆豆的暗示:他能有什么好事?

    “你昨晚一夜未归,而且身上穿的还是昨天的衣服,显然不是回家了。杨豆豆拿着大眼睛在我脸上身上扫来扫去,想搜索出更多证据,然后凑到我耳边轻轻问,你们肯定是去开房了,对吧?

    我的脸刷的红到了耳朵根,没好气的推开豆豆说:他想得美。

    豆豆诧异我的不耐烦,调侃说:怎么了?他不会又忘了给你过生日吧?

    “你说对了!

    “去他个奶奶的…….” 豆豆瞠目结舌说不出话来,……我随便说说也能说中。这谭大帅哥是光长了一副聪明像,实际是个猪脑子啊?去年已经忘了一回了,还间接害你进了医院,今年仍旧老方一贴啊?那围巾呢?围巾织了没?

    “生日都忘了,围巾当然也没有了。

    “真是……头猪……” 杨豆豆气得想要拍案而起,可惜周围没有桌子,她只好一巴掌拍在了栏杆上,亏得我昨天还大肆表扬他,说话不算数的陈世美。

    虽然我不知道说话不算数是怎么跟陈世美扯上关系的,但是豆豆帮我大骂谭天分外让我解气。昨天在张鹏那里没有得到的共鸣在豆豆这里每一条波都共振得如同卵双生。

    “我说,林溪啊,你别理他了。你又不是没人追,抢着想要给你过生日的人一大把呢,让他谭天陪你过生日是给他天大的面子,他还装起大瓣蒜来了。你就去找欧阳飞宇,找张鹏也行,气气他。你得让他长回记性,这次不能轻易就这么算了。不交代个子丑寅卯,不立给个规矩,就不能完。

    “我该说的都说过了,其实这围巾也还是我主动要求的,可是他仍旧忘。他说他没过生日的习惯,似乎还觉得我要求过生日挺多事的。我没精打采的说。

    “那你打算怎么办?杨豆豆同情的说,你又舍不得分手。

    她说对了,所有问题的症结就是我舍不得离开,所以就只能自作自受。

    “不知道。我闷闷的说,然后把张鹏说谭天去找他的事跟豆豆复述了一遍。

    杨豆豆听完后直摇头:你说他对你好吧,连生日都不给你过。要说对你不好吧,巴巴的去说和张鹏又挺上心。唉,我也帮不了你了,你放弃上赶着的欧阳飞宇和张鹏,偏要选这个让自己头疼的,你就自食其果吧。自己选的新大陆,你自己想办法去征服。

    我曾经说过自己是哥伦布,谭天是我发现的新大陆。哥伦布当年初登上新大陆时,也似我这般水土不服吗?他前后去了四次,应该算是彻底征服了吧,我还路漫漫其修远兮。

    午休时我回寝室去换衣服,远远的见到谭天站在楼下。他双手插在裤兜里,低着头在台阶旁踱步,看不出是因为情绪低落还是在思考问题。不过我确定的是,他手里什么也没拿。

    我别扭的踟蹰移步向前,快要走到近前了,谭天才看见我:你们下课怎么这么晚?我们去食堂吧!说罢,他跟没事人似的拉起我的手就迈开了大步。

    我被他拉得趔趄了几步,不大情愿的跟在后面。一路上他就说昨晚上他怎么那些错误的数据给一一纠正了,如何又把许老师布置的新任务完成了。他即没问我昨晚去哪里了,也没有一丁点对于忘了生日和围巾的歉意。我本来已经消散得差不多的火气被他若无其事的做派又重新点燃。

    我挣脱他的手说:我还是很生气。你不但没记得我的生日,连说过要给我织围巾的事也忘了。我从来没要求你为我做过什么,这是我第一次开口,你就让我颜面扫地,而且还一点弥补的意图都没有。

    谭天努了下嘴,眉眼相蹙,一副不可思议的样子,突然他双手交叉抱在胸前,撅起嘴,嬉笑的对我说:你看,我现在这生气的样子像不像你?说完自己咯咯的笑起来。

    我原本指望他知道我生气后能表示一下歉意,至少好言安慰一下,可是却被他无厘头的捉弄了,我气急败坏的叫嚷到:本来只是一点不高兴,你现在成功的火上浇油。谭天,你说的对,我们根本就不合适。我掉转头就想走。

    谭天眼疾手快的将我捉住:怎么还真生气了呢?不是在跟你闹着玩吗?

    “谁要跟你玩了?我怒怼他,心里直骂他太没眼力见,看不出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机吗?

    “这点小事还气那么久,我真就是忙忘了。要不我来给你讲个笑话。谭天没等我回答,自顾自的讲起来。

    然而他不明白,他的顾左右而言他并不会让我忘了生气的事,反而会因为他不肯直面而更生气。他自己讲的起劲,一个接一个,可是我根本就没在听他。

    “你说好不好笑?谭天边说边笑的乐不可支。

    我怒气未消,可是看到他因为熬夜工作而通红的双眼心中又有不忍,于是说:你的笑话一点也不好笑,不算。如果你在我农历生日这天专门给我唱一首歌,就算给我做补偿了。

    我本以为这是放了他一马,他应该立刻答应将功补过。岂知他满面愁容的说:天呐,我的大小姐,你这矫情劲又来了。你别再提要求了,一有要求我肯定拉垮。

    他的不耐烦落在我摇摇欲坠的自尊心上如一座大山,眼泪瞬间注满了眼眶:你自己经常唱歌玩,难道我让你唱首歌补偿我的生日就很过分吗?

    “不是,就是相处之道,有要求的相处就会失去平衡态。谭天的语气很柔软,但是态度却那么坚硬。

    “好,我明白了,是我没有自知之明。我使劲儿咬着嘴唇,用尽全身力气才没有让眼泪在他面前掉下来。

    对,他说的没错,有要求的关系就是会失衡的。我是学经济学的,怎么就忘了供需理论在感情中一样适用呢。

    我们的关系里一直都是我在对他提要求,从起初要求他常联系,到后来要求他记住我的生日,要求他给我织围巾,要求他给我唱歌…… 虽然我觉得这些事情都理所当然,对他来说却是库存告急供给短缺,于是总陷入得不到又继续提要求的死循环里。

    反观谭天,他倒是真的从来没有要求我为他做什么,他不需要我每天联系他,也不在意我是否为他过生日,我有时甚至都怀疑他是否有需要我的地方。我自以为是的倾情付出,把他填得满满当当,却是供给过剩,反成负担。因为我会期待他做出相应的回报,这好比推销员塞给秃子一堆梳子,还问他要钱一样。

    供求关系里遵循物以稀为贵,需求多的必须得付高价,供给多的自然就会贱卖,所以活该我有更多的委屈和不满。

    一直以来我就像个小孩子,追着想要他手里的糖。岂不知,当我追着问他要时,就已经是不平衡的开始了。如果他想给我那颗糖,不用我要就会给;如果他不想给我,我又何必自讨没趣的穷追不舍呢。张鹏说得对,任何事得他发自内心想要改变才会有效,不是自愿的,我再怎么要求都是无济于事。

    正午的阳光照在谭天的脸上,他原本就白皙的皮肤显得越发透亮。因为我的眼里噙着泪水,有了放大镜的效果,以至于连他脸颊上的绒毛都看得一清二楚。这张让我魂牵梦萦,哭过笑过的脸庞,此时忽然有些陌生,如水中倒影般的遥远。我爱上的到底是眼前的谭天,还是我理想中的他?这个念头像一道光直射我的心底,我不由自主的一颤攥紧了手,指甲嵌进掌心带来一丝微痛。

    因为耀眼的阳光和忍了太久的眼泪,我的眼睛有些酸痛,我低下头没有再说话。地面上有我俩短短的影子,两个影子像等号一样平行着,没有交错没有重叠,中间隔着一段永远也不会缩小的距离。    

    我的异常沉默,让一直心不在焉的谭天有些回过神来,他似乎终于意识到这个问题不是他讲个笑话就能解决的,虽然他看上去仍然觉得我的气生得无来由。

    谭天示好的说:这个周末就是中秋节了,我加紧忙完手头的事,我们去湖边划船看月亮,好吗?

    是的,中秋节快到了。

    刚才我让他在我农历生日唱歌其实是个借口,我是想让他亲手把我的出生年月输进电脑里去查找我的农历生日。这样他以后就不会再不记得了,而且他会发现几天后的中秋节其实就是我的农历生日。如果那天他把中秋快乐换成一声生日快乐,说我们去湖边划船过生日,那么我就会满足得把所有的委屈都一笔勾销。

    可是,他会祝我圣诞快乐,新年快乐,春节快乐,中秋快乐,却独独没有生日快乐。那些节日祝福可以对所有人说,我才不稀罕,只有生日快乐是对一个人说的,我想要的是这独一无二。可就算我现在把这些感受说出来,他恐怕还是会觉得我很矫情,同样是去划船看月亮,到底是过中秋还是过生日在他看来根本没有区别。

    我不信谭天从未对人说过生日快乐,他应该只是不愿意对我说。感情这东西也是权衡利弊之后有价码的,人的心里会有杆秤去衡量对方值得自己付出多少。一段关系里,不仅要看对方愿意为你做什么,也要看他不愿意为你做什么,不愿意做的是他的底线。我大概不值得他记得我的生日。

    “中秋节我要去看外婆。我摆脱了他的手,我吃过饭了,不跟你去食堂了。下午还有课,我先走了。

    谭天没有料到我会拒绝他的示好,但也并不想继续妥协自己的态度,没有再拉回我的手。我调转身向着相反的方向,同他擦肩而过,这时我才放任刚才忍了多时的泪水肆意的落下来。

    谭天,我再也不会问你讨要手里的那颗糖了。

南瓜苏 发表评论于
这两人,除了相爱,其他都不是很协调,经常错位,磨合有时候会很伤人的,搞不好头破血流。希望爱能替他们解决一切矛盾。问好不愁。
南瓜苏 发表评论于
哥伦布发现新大陆,且水土不服,这个比喻太形象贴切了,不愁想象力超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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