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几年前的一档综艺节目里,大S曾经凶汪小菲:你北京人有什么了不起的!这话说得太对了。作为北京人,我不仅从来没有觉得了不起,反而最不敢跟别人说我是北京人,太招地域黑了。
去年冬天,我从美东先飞首尔,再转机去深圳。在机场上了出租车,跟司机闲聊几句。南方的冬天温暖如秋,他看我穿着大棉袄二棉裤,问我从哪里来,我随口说,北京。司机的口气明显谨慎了, “你是大官吧?” 我吃了一惊,此话怎讲? “你能住北京,家里有当官的?”
看来这位司机中某喜剧的毒挺深,把台词信以为真了——广东人看全国人都是穷人,上海人看全国人那都是乡下人,北京人看全国人都是基层!
还有一次,在某个聚会上有个新认识的问我,家里是不是有个四合院?我想告诉她,我曾经住过四合院的升级版——大杂院,如果想知道该如何见缝插针地利用院内公共空间,我倒是可以说说。还有那种没有隔间的砖砌厕所,北京胡同标配,大家伙儿能蹲一溜聊天,我也可以说说。不过,对于某些人来说,京腔儿就代表着优越感;贫嘴又带着京腔儿的北京人,更让他们反感。我选择了闭嘴。
要不然我不爱跟人说我是北京的,可架不住有人爱问。你说了吧,还得跟人解释,确实当过官——小学时当过班长,没有五套房出租,大学自个儿考的,不喜欢喝豆汁儿,月饼砸不死人,没天天吃炸酱面。最重要的,我不歧视外地人,我三大爷在陕西,二舅妈在山西,我爱全国人民。累不累啊,犯得着嘛,有这功夫,干点什么不好。
有时候在国外遇到中国人,有人愿意说自己是北京的。遇到老乡,我开始傻了吧唧觉得挺高兴,想继续深挖共同背景,结果一问“哪个区”,场面就变得微妙了,搞得像打假现场一样。现在我学机灵了,碰上说中文的,就好好聊天,不溯源,爱哪哪,我们都有一个家,名字叫中国。非要被问,我也实话实说,从小长在陕西,北京口音是上学的时候沾染上的,语言能力强,没办法。
有次外出徒步,我跟一位北京人聊天,说起回京种种,天气、街景、食物,有些共同回忆与感想。我不小心描述了一个人口流动的现象——节假日期间北京变清净了,因为外地人返乡,然后我就被鄙视了!大意是说我出国这么多年,爱排外的劣根性难改!人这辈子,谁还没当过外地人甚至外国人呢,但作为一个北京人,不能提“外地人”这三个字,说了就是优越感发作。
说实在的,我对“短期驻京游客”或者“暂未获得北京户口的朋友”的返乡是极其羡慕的。他们的老家,有某座山,某条河,某一片沙滩,那里有他们的童年和根;而我说“回家”,只是回到一栋高楼里的鸽子笼,一个越来越现代化、但变化迅猛的城市,没有一个真正意义上“家乡”的感觉。他们有同乡,有方言,轻易就和家乡人建立起天然的亲近感;我只有同城的朋友,没有自己的语言,只会说官话。
要说歧视,哪都有,北京城北的看不起城南的,海淀的看不起朝阳的,大院的看不起胡同的,二环的看不起五环的,喝手冲咖啡的看不起速溶的,扫码支付的看不起用现金的,没完没了。
两年前疫情刚结束时,我终于能回北京,不仅没有重返的喜悦,反而要处处小心谨慎,随时准备挨呲儿(ái cī ér)。不仅要适应进小区刷脸,街上没有摊贩,ye1几乎没有招手停出租车,还要适应无现金,买瓶饮料都得扫码下单。我天天低声下气问商家,“收不收现金?”远看像要饭的,近看就是犯了错道歉的。一上出租车就客客气气跟师傅说要支付现金,非常不好意思;结账的时候,还多给几块钱,凑整,别给师傅添麻烦。人家顾客是上帝,到我这就是三孙子。北京人怎么了,不能惯着你。
希望有一天,北京人虽然是首都居民,但不意味着享有全国最好的资源,就不会被贴上“特权阶层”的标签。到那时,说“我是北京人” 就像在美国说“我来自D.C.”,在澳大利亚说“我是堪培拉人”,在德国说“我是柏林人”,——一句再普通不过的自我介绍。Who cares.
前几天,在去加勒比海的邮轮上,我躲在一个拐角处低头发信息,一位女同胞过来问我能不能帮她家照张相。我当时着急找人,犹豫一下才答应。她立刻招呼全家站好,说,“来来来,请这位北京姑娘给咱们照张相。” 我一听,简直惊呆了,语言动作、穿著打扮,哪儿就暴露出了籍贯?
我这要命的贵族气质,自带光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