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我的家 (四)我的母亲(1)
我母亲虽然出身于地主家庭,可是我从她身上找不到半点地主阶级的痕迹。她勤劳、聪明、善良和当时女性特有的温柔。她却是个封建社会的受害者,因为她在家里排行老大又是女孩,深受男尊女卑的世俗观念和封建礼教的迫害,从小缠小脚,成为了我国最后一代三寸金莲的女人。她的两个妹妹因排行在最后,都幸免了这种缠小脚的痛苦和歧视。
她又深受“女子无才便是德”的封建道德观念毒害,剥夺了她上学的权利。让她过早地学习纺纱、织布、针线活及烧饭做菜的厨艺。尽管她后来成为了贤妻良母、相夫教子的一名妻子,但却成了个文盲。但她似乎又是一个与生俱来的有神论者,对于这些所有的不公都视为是苍天的安排。心甘情愿的去接受苍天所安排的这一切,甚至她对于这一切都没有一点遗憾。
即使对于后来她的婚姻也是如此,更何况在她刚出生的时候就为她定了亲。这就是我们老家当时风行一时的所谓“娃娃亲”。当时甚至还有指腹为婚,而且还犹如法律一样定了这两个孩子的终身。但是这样的“娃娃亲”倒不是随便定的,而在其中很讲究门当户对,这似乎是定“娃娃亲”的首要条件。当时,我的祖父和外公应该算是个世交,因为在他们的上一代就已经是朋友了。彼此家庭在当时来说都是很殷实的人家,因此算得上是真正的门当户对。在我父母刚出生不久,双方就定下了这门“娃娃亲”。后来我曾祖父举家移民至邻县启东县以后,虽然两家人家远离了,但我父母的“娃娃亲”依然保持着,两家只是相距五十华里,相互还保持着联系。
可是后来我祖父堕落了,家庭败落了,我家与外公家已经变成了是门不当户不对了。一般这样的“婚约”也随之无声无息的消失了。但是我父亲到了当婚年龄的时候了,祖母让我父亲硬着头皮去外公家作了一次试探性的提亲,哪知道我外公念在两家过去世交的情份上,竟然接受了我父亲的提亲,将他的长女嫁了过来。母亲还是认为这是苍天的安排,心甘情愿的与我父亲共度一生。父亲为之深为感动,总觉得自己亏欠她很多很多,他就一直在想,在老家靠这不多的田地,要改变目前的这种窘况是不可能的事,但决不能让她来跟着受苦,于是在我大哥出生后,我父亲21岁那年毅然离开自己的妻儿、父母背井离乡的去闯荡上海滩。
苍天似乎眷顾着我们这个家,凭着我父亲有些文化,且忠厚、勤奋,很快在上海的一个学校的总务科找到了一份工作,父亲非常的珍惜它,在工作中勤勤恳恳,赢得了上司信任。他把赚得的钱不断的寄回家去,我母亲又会勤俭治家,后来又买了一些地,还造了两间普通的房子。在我出生的时候,我家已经过上了“小康”生活。
大哥在我出生后不久也去了上海。母亲带着两个姐姐和我,还有两个年迈的祖父母一直在老家。母亲除了带着大姐一起去田间干活外,还带着两个姐姐在家里纺纱、织布、做针线活,我们当时的衣服、鞋子都是用自己织的土布,由母亲带着她们制作出来的。偶然也会从镇上买些洋布回来,给我和两个姐姐还有祖父母各做一件夏天穿的衣服,当然给姐姐买的是她们喜欢的花洋布,其余的我们都买最普通的实惠的一色洋布,以便母亲裁剪时可以套裁节省布。然后,她们利用晚上的时间,在煤油灯下挑灯夜战赶制出来。那个时候的两个姐姐都会专心致志的毫无怨言的学制作新衣服,赶在大热天前完成。不用多久我们全家人都在酷热的夏天里穿上凉快衣服,而邻居家还都穿着又厚又热的土布衣服。后来两个姐姐觉得做一套洋布衣服还不够,因为夏天天热几乎天天要洗澡换衣服。母亲便对着她们说:“你们看看邻居家的孩子,他们不是也一年年的过来了,你们不要不知足。”被母亲这么一说,她们都死了心再也不敢吭声了。母亲的话一言九鼎,父亲也常听她的。
父亲虽然一直在上海工作,好在他在学校工作,每逢寒暑假总能回来,他一回来,我们家就显得很热闹。父亲就会邀许多的朋友来家作客,似乎忙坏了我母亲。可是我母亲似乎已忙惯了,因为每年几乎都有这么几次。她只要在隔天作些准备,再在当天起早与大姐姐或小姐姐一起去上镇(赶集的意思),在菜市场上买鱼、肉(各种蔬菜自己家种植)等回来,然后就杀鸡宰鸭有条不紊的准备着招待客人的各种菜肴。
父亲只顾迎接着客人的到来,然后与朋友在客厅里喝茶聊天。我寸步不离我父亲,尽管我已经是个七八岁的大孩子了,但仍喜欢坐在父亲的膝盖上,让父亲用他的双臂十指相扣地围着我,我的小手窝在那十指相扣的大手里,感觉很暖和和安全,静静的听着大人们的讲话、聊天。虽然我不太能听懂他们谈的什么,但我总是以自己的理解来知道他们的许多事。我也很崇拜他们怎么会知道那么多的事,我从不打扰他们的聊天,也很尊敬他们,所以,他们都很喜欢我。
在他们中间有几个在我还很小的时候,就认我为他们的干儿子。在那个时候好朋友之间的子女都很时兴相互“寄过”。那次来我家作客的中间就有两个是我的“寄爹”,其中一个“寄爹”比我父亲年轻些,他总是称呼我父亲为大哥,他知道的东西特别多,因为他很早就加入了共产党并一直在苏北地区到处活动,当时他们的生活非常艰苦,后来还不幸得了肺结核病,也称之为肺痨,当时患肺痨的不在少数,许多人因缺医少药而死于非命。他因此才回老家。当时我父亲正好在上海,上海有这种治疗肺结核的特效药—盘密西林,知悉后马上给他买回去,终于治愈了疾病,他就一直在老家地方上工作。他是我父亲朋友圈里的一个重要人物,我父亲每次回来与他们一起聚会的时候,大家都喜欢听他讲述他当时四处活动的事,听起来非常惊险。他所谈及的事当中,也涉及到一些大家熟悉或听到过的人,也谈到了他曾见到过的一些有点级别的人物,譬如季方、瞿犊。他当时的顶头上司是个外地人,与他的许多联系都是用国语交流的,所以在他讲述与上司交流时的情景时,不由自主的也开起国语来了,不禁引起了大家的笑声。因为他们惊奇地发现,原来“寄爹”还会几句国语,在他们看来只有见过世面的人才懂国语。正当大家听的最出神的时候,大姐姐来请我们用午餐了。父亲忙把我从他膝盖上放下,示意邀大家进灶间用餐。
我们进去时,园台面上已经摆满了很诱人食欲的冷菜。根据礼数让客人就位,客人相互谦让后坐下。我享受男尊女卑的待遇,在父亲旁边的位置上坐下,尽管我还是个孩子,但比我年长的大姐和二姐都上不了这个桌子,尽管桌子上还有两个空位。我和大人们一样,在我的面前有酒杯,碟子和筷子,碟子里放着一把汤匙。父亲先给客人斟酒,最后给自己也斟满了酒,又顺便也在我的酒杯里斟了些酒。然后举起酒杯与朋友共饮,并示意大家多吃菜。我也跟随着大人们一起喝酒,吃菜。
在大家还未动筷之前,客人们总是先对着桌上的菜从色香味方面夸耀一番。但我倒不认为这是客人们的一种客套,这是我母亲的烹调技术高超所致。母亲往往只要她一个人,还随便让我大姐或二姐当个助手,就可以在半天时间内做出一桌色香味俱全的很丰盛的一桌菜来(只要事先的准备工作充分一些),而且她所用的食材不多,无非是鸡、鸭、肉、鱼、虾和一些副食品和蔬菜。可是她可以东拼西凑的好似魔术师一般的做出一桌色香味俱全的菜来。这是每当父亲从上海回来常有的事,在坐的客人几乎都有过这种体验。
现在桌子上仅仅是冷菜,我母亲拿手的热炒还在后面。虽然冷菜在宴席中算不上主菜,但对于喜欢喝几杯的来说,倒是不可缺少的。母亲对于这些来客的酒量和口味嗜好都可谓了如指掌,除了给大家讲述他故事的我的“寄爹”曾因患过肺结核病身体欠佳以外,几乎都是喜欢一醉方休的爽快人。但他们不喜欢速战速决,而是慢慢的喝慢慢的聊,基本上整个下午的时间都花在这席酒席上了。于是母亲为他们准备了足够的酒和冷菜。酒在我家用不着特地去买,在父亲回来前就早早让镇上的酿酒厂送来了两坛子酒(家乡的酒—老白酒)。配酒菜母亲根据他们的喜好,脑子里早就有了谱,桌子上的油煎花生米、皮蛋、熏鱼、白斩鸡、油爆虾、酱鸭、酱猪肝、油煎小黄鱼、还有我们老家的特产葱油金瓜丝等在前一天就准备好了。我母亲做任何事总是喜欢放一个余量,对于今天的冷菜都考虑了双份,哪样菜不够马上可以补充。
他们也是难得的聚会,似乎都有说不完的话要说,也好像一个汇报会似的,各人汇报着各人的情况。这样算下来,一个下午的时间只少不多,待一坛子酒和所有的冷菜消耗殆尽时,主菜已经成为了付菜,后来上的松鼠大黄鱼、油爆鳝丝、清炒虾仁、红烧肉、炒山药肉片、青椒炒肚片、炒素什锦、香菇青菜、最后一只是冬瓜蹄胖汤。最后大家只是象征性的吃了一点饭,再尝了尝每只主菜的味道,就偃旗息鼓了。
那天客人来我家时,他们都按着礼数,首先去隔壁我祖父母家问候了他们,父亲事先也邀请过祖父母一起来参加聚会,但我祖父母婉拒了。特别我祖父一直在追悔自己,觉得自己非常愧对子孙。于是母亲总是像往常一样,事先让我的两个姐姐把各种各样的菜都端了过去。所以我的祖父母总是对人说:“我家的儿媳非常贤惠、孝顺,是我们李家的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