茹月: 破碎的爱

破碎的爱 作者:茹月 玉玫要来了。金龙今天收到了玉玫的电话,她明天晚上到达纽约机场,让金龙去 接机。 又到午夜12点了。金龙匆忙结束了手里的实验,离开校园。他沿着街道向公寓走 去。学校是在这个名声并不很好的美国东部大城市,而且是在一个人人皆知的不 安全区。一到了晚上,街上几乎见不到行人。金龙的公寓在6个街区以外 ,中间要路过一个小公园。几年前曾经有一个华人被杀死在这个公园里。 风在黑夜里盘旋,掠过林间时留下了树叶的沙沙声响。在昏黄的路灯下,小街上 见不到一个人,只有金龙的影子突长突短地紧随着他。在这寂静中,金龙的神经 分外地警觉。他听见自己的脚步声很响亮地撞击着路面。那单调的声音在空旷的 夜里显得分外孤独。这使他产生了一种莫名地烦躁∶“他妈的!怎么连个人毛 也没有?”他环视周围,在一棵树的后面似乎隐藏着一个正要对他下手的劫匪。 他的右手不由自主地伸向了裤兜,在那里应该有一支枪。 在空无一人的楼道里,金龙打开了信箱。里面只有一封汽车保险公司的来信。他 心里有些不安,一回到屋里,就展开了信纸。这果然是一封催促交款的警告信。 一行黑体字写着∶“金先生,请于21日前将$1200元保费寄到下面的地址,逾时 你的保险将被终止。” 金龙厌烦地把信扔到地上,走过去打开电视机。屏幕上出现了微笑着的克林顿, 他正在一群民主党支持者的簇拥下对着电视镜头谈他的竞选纲领。他用那先天沙 哑的嗓音,煞有介事地保证∶在新的医疗保健计划里,药厂将不能够随便涨价。 “废话。药厂不涨价,我到那里去找工作?”金龙一按遥控器,克林顿的小白脸 就变成一个漂亮的金发女郎了。 她先是矜持地微笑。然后迈着小碎步在台上走来走去。她穿着一套深色低胸晚装 ,胸前两团白雪锁不住似的从衣襟里探出来一半。当她转过身子时,那扭动的腰 肢和圆滚滚的臀部在水银灯下微微地颤动。这让金龙想起了夏天的时候,玉玫在 家里赤裸着身子走来走去的样子。那白嫩的身子竟然就在眼前晃动了起来,他感 到身上有些热了起来,就站起身来去接了一杯凉水,咕咚咕咚地一口气喝光。在 桌子上有一张他和玉玫相拥着在开着白色梨花的南大校园里的照片。照片里的玉 玫有一双微微挑起的双眉和似滇似矫的眼睛。金龙将照片贴在脸上喃喃地说∶“ 玉玫,你快点来吧!我受不了了。” 金龙打开冰箱去取啤酒,可是冰箱里面却只有一点黑糊糊的剩菜和一碗白米饭。 他记起来了,因为这个星期没有去打工,买啤酒的钱只好省下了。 “吃饭好凑合,但是,这$1200元的保险费怎么办呀?” 金龙心事重重地拣起那封信。“明天一定得再找个餐馆试试运气。”一想到又要 到餐馆找工,他不由得满肚子的火气。这两个月来,他做了七、八家餐馆。总是 还没等干熟就被老板炒了鱿鱼。 上个星期日,他在湘园,刚端着托盘进厨房,那个一脸油腻的老板兼大厨就冲着 他骂开了∶“你他妈的脚断了?菜炒出来半天了,你不端出去。等菜凉了,客人 不高兴,你不是成心倒我的牌子吗? ”他看金龙没说话,火气更大了∶“到这儿了还摆什么臭架子,一看就是在中国 混不下去了。”金龙的脸涨红了,他忍不住地叫了起来∶“你他妈的神气个逑! 老子在中国挣的钱买你几个餐馆都有富余。你算老几?” “他算你老板!”老板娘在一旁一脸不宵地挖苦道∶“你能挣钱跑美国干什么来 了?我们让你在这儿干还不是照顾你,干不了,走人!” 金龙一跺脚,把托盘掼在地上,走出了餐馆。到了街上,他才明白,老板还欠他 三天的工资呢。 打工不容易,金龙带来的钱也快花完了。上个星期,他找到了系主任想申请在系 里做助教。那个平时看起来很和气的系主任,一听他的话头不对,马上就收起了 笑容,一脸没商量的样子,说∶“系里这个学期的助教职位已经满了。你看,来 校之前你写了保证不要系里的资助,现在又要,这怎么行?”金龙还想求他一下 ,但是系主任拿起了一份文件,不再理会他了。金龙离开系主任办公室的时候, 喉咙里有一个很大的节,憋的他几乎喘不过气来,来到外面的梨花广场以后,在 明媚的阳光下,他才吐出了喉咙里那沉重的气节。他看着青翠的梨树,默默地告 诉自己∶不管怎么样也要坚持下去,等到玉玫来了就好了。 现在玉玫真的来了!金龙到肯尼迪机场去接机。当玉玫从一道墙后面转出来的时 候,金龙看不清她的面孔,但是他认出了她走路的样子,和梦中一模一样。 “再见!”玉玫对一个正在离开的年轻人热情地招呼了一声,然后转过身来。她 穿着一件红色丝绸连衣裙。裙子下面是肉色的丝袜和红色的高跟鞋。她的头发盘 在头顶上,用一个黄色的塑料发夹别住。一缕留海斜着从前额垂下来。她的妆画 得很重,黑色的眼影和眼线,加上很红的唇膏,使得她原本很精致漂亮的脸庞看 起来有些像百货店橱窗里的木制模特。她是一个很引人注目的女人。 “那人是谁?”金龙对着走远了的背影问。 “是我在飞机上认识的一个旅客,他帮了我很多忙。” 上了高速公路,金龙一边开车,一边用右手揽住了玉玫。“累吗?”“不累。” “家里的事情都安排好了吗?”“我把家里的东西都卖掉了,房子也让单位收回 去了,现在我们回不去了”玉玫说。她突然转过头来看着金龙∶“我不会回去了 ,无论如何,我会在美国待下去。”金龙似乎在专心开车,沉默着没有说话。 金龙的公寓楼到了。从外面看这楼还是挺漂亮的。在二楼的一个门口,金龙打开 门先进了屋,玉玫进去以后顺手把门关上,却把行李忘在了门外面,金龙连忙说 ∶“别关门,先把东西拿进来,要不箱子马上就会丢掉的。”玉玫有些吃惊∶“ 谁会拿我们的箱子,邻居吗?”“是的。以后,你没事不要出门,在楼道里 也不行。”玉玫看着金龙,不知道说什么好。 金龙又去搬行李了。玉玫打量着这间很小的居室。她没有想到,金龙在美国的家 会这么简陋。几乎没有家俱,一个很破旧的床垫平铺在里屋的地板上。外面只有 半个房间大小的起居室里有一个锈迹斑斑的铜架茶几和一个几乎要倒下来的架子 ,在架子上面放着一个破旧的14寸彩色电视机。玉玫审视着那张看起来赃西西的 沙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当坐下去。这个家的破旧有些出乎她的预料。一路上 的兴奋,一下子凉了。 这时,金龙已经回来了。他放下行李,把门关上,一转身,一言不发地他将玉枚紧 紧地拥在了怀里。他将热辣辣地脸颊紧紧地压在玉玫的唇上,不容她有喘息的机 会。透过薄薄的衣衫,玉玫感觉到金龙急促有力的心跳。她闭上双眼,依在门上 任金龙亲吻。金龙不停地吻着,吸着,似乎要把玉玫吞下去。过了好一会儿,他 突然不动了,将粗糙的脸颊更紧地贴在玉玫的脸上。玉玫感到一线潮湿沿着自己 的脸颊流了下来。她抬起头,看到金龙的双眼紧紧地闭着,睫毛上有一些泪珠在 灯光下闪着细碎的光。 玉枚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她踮起脚尖,搂住了金龙的脖子。 那天晚上是金龙最火热的一个夜晚。即使在新婚夜,玉玫也没有感到金龙有这样 的激情。她看着金龙疲惫地酣睡,却仍然在睡梦中不时地伸出双手来拥抱她。躺 在床上却没有睡意的玉玫,环顾着这个简陋又陌生的家,不知为什么感到心里空 荡荡的∶“这就是美国吗?这就是我抛弃了在中国已经拥有的一切,来追求的美 国吗?”玉玫感到屋子里很冷,她不由得贴近了金龙的身体。 来到美国一个月了,玉枚很少走出这个被称做EFFICIENCY(只有一个房间外加厨 房和浴室)的居室。金龙白天上课,晚上打工,很少在家。玉玫就一个人在家里 闷闷地等他。有几次她打开房门来到外面,却看到走来走去的都是看起来并不友 好的邻居。而回到屋里,她唯一能够做的就是看电视。电视里的大部分节目她听 不懂。但是她还是很喜欢看下午两点钟以后的SOAP SHOW。那里面的生活场面才能 让她知道这里是美国。 玉枚到美国后的第一个周末,金龙说好了要带她去中国超市买菜。玉玫 很高兴能够到大街上去,想看看美国是什么样子。她找出一件白色的丝绸连衣裙 ,又精心地化了妆。当她一身亮丽地钻出金龙那辆破旧的本田车时,却发现周围 是一片破旧的房屋,很多中国人从一个肮脏的破旧大门里挤进挤出,周围的空气 里飘浮着国内的农贸市场里特有的气味。她皱起眉头,踮着已经垫得很高了的脚 尖,非常小心地跟在金龙的后面来到超市里面。在鲜鱼柜台那里,一个过路的人 一不小心踩到了水坑里,洗鱼的臭水溅在了玉玫的新裙子上。她终于忍不住了, 转身离开了超市。当金龙推着购物车出来的时候,她厌烦地说∶“我们回去吧。 ” 金龙看出玉枚不高兴了,一回到家里,他赶快亲自下厨房做饭。他把油烧热,又 把刚刚买到的猪肝切成薄片,准备做一道拿手的炒猪肝。他一边忙活着,一边对 玉枚说∶“星期一我带你到系里去看看,我的导师和同学们已经说了好几次要见 见你。”玉枚气乎乎地说∶“我怎么去?最好的一件衣服已经弄脏了。”金龙举 着湿碌碌的两手,将胳膊放在玉枚的肩上说∶“你不用穿得太讲究了,不管穿什 么,你都是最漂亮的。”玉枚听到这儿终于绷不住地笑了起来。金龙看到玉枚到 美国以后第一次露出笑脸,高兴地抱起她来,说∶“宝贝,你别笑,你一笑我就 没魂了。”他正要亲吻,玉枚却说,“看!着火了。”金龙放下玉枚去关火,原 来却是虚惊一场。他转头看着玉枚说∶”你等着,晚上饶不了你。” 当玉枚以国内时髦青年的一身打扮出现在土里土气,不修边幅的同学们面前时, 这个严肃、安静、甚至有些沉闷的大楼里,似乎并不习惯这种风格。大家像看外 星人一样,看着她的眼神都有些怪怪的。玉玫被这些眼神看得浑身不自在起来, 她摆出一付冷冰冰地脸色,不情愿地与人们应酬着。晚上回到家里,她大大地发 了一通脾气,发誓再也不去金龙的实验室了。 玉枚像是一只关在笼子里的鸟,在那窄小的房间里无所事事地度日。金龙则像一 只不知疲倦的蚂蚁,整天不停地忙碌着。他这个学期一下子选修了四门课,还要 到餐馆里去打工。他想早一点毕业。因为只有毕业以后找到工作,他才可能申请 绿卡。玉玫已经问过他许多次了∶“什么时候你能拿到绿卡?”每一次,他都含 糊不清地说∶“我正在办着呢,应当可以办成吧。”不过,他心里知道,最近因 为餐馆工太多了,他的老板已经很不高兴了。他不知道为什么最近老是莫名奇妙 地发火。昨天,他竟然跟老板大吵了一架。也许系里会把他开除,那就一切都完 了。 今天晚上,当他回到家里的时候,玉玫像往常一样已经睡下了。他很快地脱去了 所有的衣服,赤裸着抱住似乎已经睡着的玉玫。只有在这个时候,他才感觉生命 重新回到自己的身体里。玉玫柔软的肌肤让他强壮起来,他的大脑里浮动起 两团白雪,血管开始搏动。这时,玉玫醒了过来,也许她根本就没有睡着。她推 开正在不顾一切的金龙,冷冷地说∶“我知道了,你一直在骗我,其实你根本就 没有办法办绿卡。”“是谁这么说?”“小李。他还告诉我,你刚跟老板吵了架 ,学校会开除你的。”玉玫说话的时候,声音里有一股透心的寒意。 金龙突然勃然大怒∶“老子办不成绿卡怎么样?你是我的老婆,就得跟着我。” 他像疯了一样一把按住玉玫,将身体压了上去。玉玫拼命地挣扎着想挣脱,但是 眼睛里冒着火的金龙却毫不费力地进入了她的身体。他狂野地动做着,似乎要将 所有的愤怒倾泄到身下的这个女人身上。玉玫发出了一声尖叫。金龙一愣,整个 人就瘫软了下来。他的血突然变冷了,冷得他手脚都失去了知觉。 玉玫在黑暗中睁着双眼,盯着头顶上看不见的天花板。那上面有一片水浸后留下 的印记。第一天晚 上,她看到了这块印记的时候,觉得它像一朵奇特的花,但是现在这个印记却 像每天都在厨房里爬来爬去的蟑螂,令人厌恶。她转过头来看了看一动不动地金 龙,他似乎失去了知觉。玉玫无法相信,他会那样疯狂。周围似乎更黑了,玉玫 感到世界在黑暗里越来越小,它从远处,从窗外挤进来压在她的身上,让她透不 过气来。她无法忍受了,无法忍受这没有希望的生活。 第二天早上,金龙起来的时候,玉玫已经把早饭做好了。金龙没有跟玉玫讲话就 准备离开,玉玫叫住他说∶“既然你办不成绿卡,我不能老是这样闲着,你给我 找份工作吧?” 金龙没有回答。但是当天晚上回来的时候,他带了一份《华夏时报》。他告诉 玉玫,吃完饭以后到附近的一家餐馆去看看。 这是一家门面不很大的中国餐馆。老板也是从大陆来的,叫晓明,而且是玉玫的 同乡。他爽快地说∶“出门在外都不容易,既然是老乡,不帮忙还行?” 玉玫到餐馆打工以后,她对金龙的态度好了起来,常常会带回来一些餐馆里的好 菜。金龙也不用课余到餐馆里去打工了。每天晚上金龙会到餐馆里去接玉玫,但 是有几次他做实验晚了,玉玫说不用他来了,老板顺路可以带她回家。 这天,金龙故意提前赶回来,他打开房门的时候,晓明和玉玫正在家里聊天。看 到金龙回来,两个人都有些不自然。晓明走了以后,金龙突然借故对玉玫发开了 脾气,他说∶“以后不许你让他到家里来,不管多晚,你都要等我到餐馆去接你 。”玉玫白了金龙一眼,然后扭过身子不再与他说话。那天晚上,金龙第一次没 有主动与玉玫亲热。 第二天,玉玫上班以后,晓明悄悄地问她∶“昨天晚上,我走了以后,金龙怎样 了。”玉玫看着晓明关切的样子,泪水不知怎么就落了下来。晓明走到柜台前拿 了一张纸巾递给她,玉玫没有去接,反而背过身去。晓明绕到玉玫的前面,用 眼睛询问。玉玫第一次看到总是乐哈哈的晓明,脸上竟然出现了痛苦的表情,觉得 很好玩,不由得就笑了起来。晓明看到玉玫的笑,一下子就怔在了那里。他突然 说∶“见鬼!你怎么这么好看。”然后,什么也没说就离开了。到了下班的时候, 他对玉玫说∶“我今天送你回去,有我在,他不敢欺负你。” 玉玫踏进晓明那辆半新的CAMERY时,一个信封正放在车座上。晓明说那是移民局 的通知,他已经获得绿卡了。玉玫羡慕地看了看晓明。她很渴望自己也有一张绿卡。当他们两人到玉玫家的时 候,金龙正好在家。他一看到晓明,脸马上就沉了下来,冷冷地说∶“谢谢了, 以后就不麻烦你了。”等晓明离开以后,金龙对玉玫坚决地说∶“明天你不要再 到餐馆打工了。以后你就在家里待着。我可以养活你。” “养活”这两个字像刺一样扎在了玉玫的心上。她不要“养活”,她要生活。而 在这间小屋里,她没有生活。 玉玫在家里已经待了3天了,她从不提起晓明,也不要求出去,她似乎已经死心 了。每天晚上她都为金龙做好饭,对于金龙的床上要求也从不拒绝。但是,金龙 却发现,每当他打电话回家的时候,玉玫总是在电话上。他到电话公司去查问, 知道是晓明在给玉玫打电话。他被激怒了。他先把电话切断了,然后又换了一个 新的电话号码。在换了新电话号码的这个晚上,无论金龙怎样求,玉玫都不让他 接近。急了的金龙,对玉玫叫喊道∶“你这个不知羞耻的女人,如果你再和那小 子来往,我就杀了你。杀了那个流氓。” 玉玫没有回答。但是第二天晚上,当金龙回到家里的时候,玉玫不见了。 金龙像疯了一样地来到餐馆。餐馆已经关门了。他知道玉玫一定是在晓明的家里 。 玉玫确实是在晓明的家里。当她打电话告诉晓明,金龙要杀她的时候,晓明只说 了一句话∶“马上收拾你的东西,我来接你。” 晓明有一栋自己的房子,尽管房子并不很新很大,却是在很好的住宅区。玉玫来 到的时候,房子里很凌乱。她很快地收拾了一下,整个房间就焕然一新了。她从 厨房的窗户望着后花园,那里有一排松树拦起的墙,使小院子看起来很清静。 她环视一下房间,这里只摆着几样简单的家俱,不是很新,看起来却很舒适。 晓明给玉玫送来了一杯茶,然后他挨着玉玫坐了下来,拉过她的手攥在掌心里。 这双手,自从第一天看到,他就渴望将它们握住。天黑了,他们两人谁也没有起 来去开灯,晓明似乎在全神贯注地看007的录像带,但是他的脑子里却只有身边 的这个女人。刚才玉玫收拾房间的时候,走动和忙活的样子真像他的母亲。晓明 从小没有父亲,在他的印象里,母亲就是家的全部。出国已经五年了,他不知道 母亲变成了什么样子。在美国的这些年,晓明先是在餐馆打工。因为爽快,讲义 气他结交了许多像他一样在餐馆里混日子的朋友。三个月前他开了这家自己的餐 馆。他有时会去找女人过夜,但是那些肮脏的女人,总是让他产生要呕吐的感觉 。那天玉玫来找工作,他第一眼看到她,竟然以为是一个电影明星。从那以后那 双毛茸茸的眼睛,红红的嘴唇总是在他的眼前晃动。今天他终于把她带回了自己 的家里。他知道,从今以后,他不会让玉玫走了,他要留住她。 尽管是第一次来到这房子,玉玫却丝毫也没有生疏的感觉。她惊奇为什么自己会 觉得已经在这里住了很长的时间了。好像是在来到美国的第一天,不!甚至是在 中国的时候,她就知道自己会住到这样的一个房子里来。她有些搞不清楚了,是 晓明叫她来的?还是她自己要来的?她只是知道,她不会离开这里了。 那天晚上,晓明和玉玫谁都没有说多余的话,好像他们从来就是夫妻,在晓明的床上,他们过了第一夜。这是玉玫到美国以后第一次睡得安稳的一觉, 她没有醒,一直到天亮。 而这一夜,金龙却一点都没有睡。他在自己的家里等玉玫,希望她会打电话来。 然后他又到餐馆的外面去等,发誓一定要等到晓明这个流氓。然而当第二天餐馆 开门的时候,晓明没有来。金龙瞪着发红的双眼追问餐馆里打工的伙计,晓明到 那里去了?没有人敢告诉他。 金龙已经三天没有吃饭和睡觉了。每天早上,他都到餐馆去等晓明。有时他也会 到学校去。在实验室里,他不读书,也不做实验,只是呆呆地坐在那里。同 实验室的老肖劝解他∶“嗳,这种娘们,根本就没有必要想她。以后,包在老肖 身上,给你找一个更好的。” 金龙不理老肖,两眼茫然地看着地板,反复地说∶“才三个月呀,她来美国才三个月, 认识那混蛋不到一个月。她怎么就看上他了?他算什么?不过是个开餐馆的。我 在中国有的是钱,是玉玫逼我来美国。现在,她却跟着别人跑了。我没面子了。 ”“那个骗子,他不是真的喜欢玉玫,玉玫跟他不会有好结果的。玉玫这一辈子 都完了。” 这天早上,又是一夜没有睡觉的金龙,有些精神幌忽的开着车到餐馆去。在通过 一个十字路口的时候,他撞上了一辆正在左拐弯的汽车。警察来了,给了金龙一 张罚单,$200。他撕碎了那张罚单,把那辆报废的汽车扔在了路边的一个破场地 里。现在他不能去打工了,没有钱,没有汽车,也没有了老婆。连那个在中国的 家也已经被卖掉了。他不知道在这个世界上他还有什么?找到玉玫,让她回来, 是他唯一的希望。 一个月以后,金龙接到了玉玫的电话。她要离婚。金龙只说了一句话∶“你先回来 ,我们当面讲清。” 大年三十的晚上,晓明陪着玉玫回到了金龙的家。金龙让玉玫进屋以后,对还站 在门口的晓明说∶“你回去,这里没有你的事儿。”晓明有些犹豫地看着玉玫。 玉玫对他说∶“你走吧,我不会有事的。” 这天晚上,玉玫包了饺子。透过袅袅上升的蒸汽金龙看着对面的玉玫。她还是八 年前的那个样子,娇艳,让人心醉神迷。她回来了。玉玫回来了。家又回来了。 金龙两眼离不开玉玫,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却没有像过去一样将玉玫揽在怀里。 看着面前这个满脸胡茬子,消瘦得几乎变了一个人的金龙,玉玫有些心凉。但是 ,她要成为美国人,她要拿到绿卡。与晓明结婚,就意味着在一年之内她就可以 拿到绿卡了。她就可以无忧无虑地在美国生活了。而且晓明还是那样一个英俊体 谅的男人。 金龙也是一个好男人,但是他是那种不善言辞,没有幽默感的男人。当初在金龙 的苦苦追求下,她与金龙结婚了。但是,在她的内心深处,却总是在寻找着一种 惊奇,一种刺激。当她见到晓明的时候,那个她认为已经被金龙千百次的爱严严 实实地包裹起来的白马王子,却被晓明一个大胆挑逗的注视活生生地揭开。她现 在已经无法再回到金龙的爱里了。这个年三十,将是一个结束。 吃完饭,洗干净了碗,玉玫去洗澡。当她穿着睡衣走出来的时候,金龙才相信他 的玉玫是真的回来了。他走过去,抱起她,来不及走到床边就不顾一切地狂吻了 起来。双眼通红,浑身滚烫的金龙,在玉玫耳边小声地祈求着∶“不要离开了, 不要走。没有你,我就不活了。”玉玫转过头去没有回答。这是一次短促地性爱 。也许是太兴奋了,金龙没能坚持很久。他睡了仅仅一小会儿,就突然惊醒了, 伸手摸了一下身边的玉玫。玉玫也醒了。金龙将她的脸转过来,让她保证不再离 开了。玉玫不回答。金龙突然愤怒了起来。他赤裸着跳下床,让玉玫看他。“你 说,我那里比不上那个混蛋。”玉玫转过脸去不看他。他竟然一把掀掉被子,将 玉玫拉下床来。“你如果还去找那个混蛋,我就把你和他一起都杀了。不信吗? 你来看这是什么?”他揭开了枕头,在那下面有一把泛着蓝光的手枪。玉玫吓得 惊叫了起来。她知道金龙已经失去了理智。 早上起床以后,玉玫对金龙说∶“我要到晓明那里去拿东西,你等着,我会回来 的。”金龙望着她没有说话。当玉玫的身影消失在门口的时候,金龙走到床边, 从枕头下面拿出了手枪。冰凉的枪管让他感到了一股快意。 在玉玫走后的第三天,金龙接到了她要离婚的电话。他没有像玉玫想象的那样震 怒,而是冷静地说∶“好吧!这个周末上午10点,你和晓明一起到我家来,只许 你们两个人来。我签字同意离婚。” 在玉玫要来的这天早上,金龙很早就起床了。在前一天的晚上,他午夜12点钟才从实验室回 来,手里拿着几份俄亥俄州的地图。他还打开电视看了一会儿新闻,然后就睡 觉了,似乎睡得很安稳。起床以后,他洗澡,刮胡子,并且换上了一身干净的牛 仔服。他把几件换洗衣服打在一个旅行包里,当看到玉玫的照片时,他犹豫了一 下,还是把照片放了进去。然后,他把旅行包和地图一起放在了楼下一辆租来的 车里。回到房间里以后,他环顾了一下周围,然后来到厨房。从一个碗柜里,他 拿出了那把手枪,检查了一下弹夹,然后对准沙发的位置瞄了一下准星。最后 ,他把手枪又放回了碗柜。在做这一切的时候,他看起来还像平时一样不慌不忙 。然而如果这时看他的眼睛,就会发现,那里黑森森地透出一股逼人的凉气。他 的脸色因为睡眠不足显得有些苍白,在眼睛的下面有两道很深的阴影。9点30分 的时候,他坐在沙发上,两眼望着门口,开始等待。 玉玫和晓明准时在10点钟敲响了金龙的门。金龙打开门的时候,发现在晓明和玉 玫的身旁还站着一个身穿皮夹克的汉子。“这是我的朋友,卫虎”晓明介绍说。 金龙想说什么,但是卫虎已经一脚踏进了门里。晓明与玉玫进门以后坐在了沙发 上,卫虎紧挨着晓明站在一旁。他的手插在衣袋里,两眼紧盯着金龙。 玉玫今天穿了一件黑色的羊毛衫。她高高地挽着发咎,黑色的眼影和过于白色的 粉底使得她的脸看起来有些失真。自从玉玫进屋以后,金龙的目光一直紧逼着她 。而玉玫却尽量避免与金龙的目光相遇。晓明看出了玉玫的紧张,他将玉玫的手 握住,使她镇定了下来。金龙看了一下并排坐在一起的两个人,他冷冷地说∶“ 拿来吧!”玉玫从身边的书包里取出了一个红色的文件夹,小心地将里面 那张写好的离婚协议书递给金龙。金龙并没有看这份递过来的文件,而是点头指 了一下沙发前的茶几,让玉玫把文件放在那里。他抬起头来的时候,非常注意地 向在沙发旁站立的卫虎看了一眼。然后说∶“你们在这里坐一下,我去给你们倒 茶。”说完他转身进了厨房。 只经过了不到一分钟的时间,金龙毫无声响地从厨房里转了出来。但是,他的手 里并没有茶,而是拿着那只装满了子弹的手枪。他一言不发地对准晓明开枪。然 而在他转出来的同一时刻,晓明已经看到了他手里的枪,因此当他射击的时候, 晓明的身子已经做了躲闪。他的第一枪只打到了晓明的胳膊。卫虎也在同一时刻 看到了晓明的手枪,他迅速从口袋里抽出了手,在他的手里握着一支威力很大的 连发手枪,在他对金龙射击的同一时刻,金龙也对着他射出了最后的连发子弹。 卫虎倒下了。他射在金龙胸前的子弹像微型炸弹一样,将金龙的整个胸 膛炸开了。金龙没有来得及有任何动作就猝然倒下。他的脸上,甚至没有痛苦的 表情,但是他的最后一个动作是将头转向了玉玫的方向。 所有的这一切都发生在不到一分钟的时间里,玉玫没有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在枪 弹的烟雾里,她看到了躺在地上的金龙和卫虎。当她看到红色的液体从两个人的 身体上流出来的时候,一下子不能明白那是什么东西。是晓明痛苦的呻吟声唤醒 了她,一声凄厉的尖叫撕裂了整个大楼。 金龙死了。他留在美国的全部财产-两千美元-作为遗产由玉玫接受。他的尸体 在殡仪馆里放置了六个月没有人来认领。最后朋友们,筹措了一笔钱将他火化, 然后把骨灰带给了他在江苏农村的父母。学校决定不给金龙开追悼会,因为是他 首先开枪杀人触犯了法律,他是罪犯。 晓明和玉玫很快离开了这个城市,再也没有人见过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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