体验未知 第一章 洋里洋气 金童肩宽腰细腿长,五官鲜明, 双目犀利。看见她, 你就会情不自禁地想到一个词:英姿飒爽。她拍拍好友肖玉的玉肩:“你好好儿地找个人嫁了,照顾你,我就放心了。” “说话象我老妈。你在国外才要好好照顾自己。”肖玉心底几度羡慕几度嫉妒在冒泡泡。她的样子正好相反,充满女性的柔美娇俏。 最后一次拉了拉父母和妹妹的手,金童转身轻快地登上飞往芝加哥的飞机,她难耐心花怒放。两年的努力,终于等到这一个刻,地球那头,汤姆在等她。她迷起眼睛重温汤姆的拥抱,他喜欢将她抱起使她双脚腾空。她自在地伸了伸腰,长胳膊还没有完全舒展开来,“嘭”地碰到头顶的行李架上,原来飞往美国的飞机一样不够金童舒展的。 她要到汤姆身边去了,她不会轻易放过汤姆,总有一天汤姆会完全属于他,而不是和那个软泥搅在一起。两年来,汤姆跟印裔女友分分合合,金童虽然表示一力支持,可是暗地里恨得牙痒痒。金童叫她“软泥”,跟汤姆叫她Rani听起来没有什么分别,金童脑子里对她的图像就是一团软泥,这个她从来没有告诉过汤姆,她可不愿冒险让他误解她对他女友有任何敌意。 那年夏天,金童硕士正待毕业,听说美国学校在这里办的汉语暑假班招汉语老师,忙去报名。她的未来工作正是教汉语,读硕士期间又一直给汉语中心打工,经验丰富。果然她轻易就通过了美方来人的面试,教那批美国一流大学集合而来的天之骄子。据说采取集中强化教学的方式,吃住都跟学生在一栋楼里,只有周末可以自由活动,工作强度极大,非年轻力壮者不可胜任,后来被中国老师戏称“集中营”,金童私下里听说三十八岁以上、硕士以下的求职者是不在他们考虑范围之内的。 金童正跟王涛闹得很僵。从大二开始,她就企图将王涛自他青梅竹马的女友手里抢过来。他女友的学校在北京另一头,金童占尽天时地利,眼看就要马到成功,毕业大限却到了,她留校上研,王涛去了北京那头上班,从此天各一方。金童去他的单位门口堵住他,也是两人在寒风或酷暑中的大街上徒徘徊。前阵子金童忙毕业论文,忙完后去找他,他说要结婚了,不好再见她。金童真是有劲没处使的时候,教这个强化班正好填补令她抓狂的空虚感。 金童大多教日本和韩国学生,还没有见过这么多金发碧眼的白人,进了教室,一阵眼晕,常年浸蕴在对欧美文化的仰慕中,这时候这种崇洋情结在金童细胞中发酵,使她眼晕之余一阵狂喜,啊!我在这里教美国大学生,美国的精英学生!笑意溢满她的双颊。 满教室里一扫射,遇到两双挑衅的眼睛,她心念电闪,决定对付傲慢的美国学生尤其得用美国老师教的方法,而不是中国四平八稳的传统教学法。她是从来不屑于害羞扭捏的,这个学校教语言的法宝是老师“耍宝”,那是美籍台湾方老师的话,她立刻一丝不苟地学着方老师示范课上的猴样子,夸张着表情和声调,活蹦乱跳地教起来,感觉十分不自然,她告诉自己,只当是在演戏吧,勇敢地回视那两个混小子! 渐热的教室里,她脸色绯红,热情满面,使出浑身解数娱乐兼教授学生。 一周以后,她与学生已经打成了一片,名副其实的“打成一片”:课间休息,学生们摘下院子里树上的青枣,互相丢来丢去,不知道谁开始丢到金童这个年轻老师脖子里,金童当然以枣还击,打成一片的高峰是,有一次男生们竟然将金童抬起来举到空中。好像每天进行的是一个狂欢节,而不是中文学习班。 上课也是学生斗勇斗智地造句,竞争谁的句子更逗乐;因为比较初级,学会的词句实在有限,学校又规定不能用英文,大家便借助身体语言,每天结结巴巴、手舞足蹈、眉飞色舞地表达自己,教室里笑声一浪接一浪。金童在嬉笑之余,及时地逮住学生转瞬即逝的语言错误纠正;虽然不教授什么高深的学问,但是自从学生学了“为什么”,金童随时被莫名其妙的“为什么”攻击,在这种一对八的短兵相接中,耗费的体力和脑力都不菲。早上的课加上下午和晚上的谈话、辅导、出练习、出考题、批改作业等等,金童的脑子里再也容不下别的,只剩下这个班;这正是她要的结果,投入得浑然忘我,累得晚上梦也没有力气作。 那两双傲慢眼睛不再傲慢,可总是比别人的多了点冷漠,他们的主人是仅有的两个不太投入的学生。有一次下午的个别谈话中,其中一位骄傲地透露给金童,他父亲在瑞士有别墅,金童恍然他们傲慢之所在,也便释然。 逐渐放松的金童注意到一双敦厚的眼睛,总是温和地注视着她。主人汤姆在这班人马中顶不引人注意,黄头发却不如别人的金黄闪亮,蓝眼睛却不如别人的碧蓝清澈,站起来很高,可是因为人偏瘦,又总是坐在最后一排,也显不出来高;比起其它多话的学生,他沉静得多,不点他的名,他就不大主动抢说,可是他一旦开口,句子不论长短总是近乎完美。他双手交叉的样子,似乎在欣赏一出剧。为了不使他觉得被冷落,金童便常常点他的名,也冲淡一下被旁观的不自在。 有一天,汤姆突然跑来说要请金老师将课文录音,好课后听着温习。金童满口答应,她的好友肖玉有一台好录音机,肖玉和男朋友陈立君租的住处又安静,金童因为是北京人,毕业后连宿舍也没有了,搬回家和父母同住。她打电话约好周六陈立君不在时去找肖玉。 “哇,金童,晒这么黑了,怎么舍得?不是在教室里教课吗,今天忘了打伞?” 肖玉知道金童为了王涛,是最爱护皮肤的,王涛喜欢白皙的皮肤。金童和肖玉是无话不说的闺中密友,王涛的事她比谁都清楚。看到金童,她便感觉到金童又在发烧。当然金童是那种很少不发烧的女人。 “美国学生是没有人打伞的,他们又喜欢太阳,只好跟着一起晒啦!”金童说着就很美国式地耸了耸肩。 肖玉的瞳孔逐渐放大:“听说古铜色是他们的理想肤色,你倒挺接近的。” “嗯哼,他们是这么说,女生都羡慕我的肤色。”本来就自信满满的金童,现在更增加了“我是最好的”的美式姿态,她美式的“嗯哼”令肖玉的瞳孔张得更大。金童第一次为自己的肤色骄傲,肖玉白里透粉的娇嫩模样常使她嫉妒得掐疼肖玉,是她给肖玉大学时的美号“贵妃”。 “我那班学生真是金童玉女,看着叫人眼睛发亮。都是哈佛、耶鲁这些名校来的。” 金童的表情也十分美国,鼻子眉毛眼睛嘴角上下左右牵动不停。 “哇啊,都是名牌,那肯定都很聪明!” 肖玉神往地。即使是中国名校毕业生,听见美国这些响当当的名字不由得就矮了好几节。 “嗯哼,聪明是聪明,人家也特别努力。学习玩儿命,玩儿也玩儿命。每天从早上七点到晚饭,课程活动排得满满的,晚上每天有作业,有时辅导他们做到十二点。” “你是说你也跟着学生每天工作十几个小时?” “嗯哼,从早到晚我的时间都是学生的。晚上随时有学生来敲门问问题。美国学生不讲师道尊严,我们一起也玩得很疯,昨天还去昆仑饭店跳舞。” 昨天晚上学生拉金童去跳舞,金童其实已经累到极限了,可是她不愿回家面对父母,也不愿去想王涛。跳完舞凌晨三点回到家,今天中午她还累得起不来,起来走了两步差点一头栽倒。她可不愿告诉肖玉这个。 “多亏是你,也不知道累。” 话是这么说,肖玉的羡慕和妒嫉金童早就预料到了,何况此刻肖玉的大眼睛里毫不保留地呈现了出来。金童最喜欢看肖玉这个样子。 “好久没跳舞了,有机会也带我去。”果然肖玉追加了一句。 大学最后一年,肖玉和金童成了舞场最佳搭档。王涛的周末是从来不属于金童的,肖玉当时的男友毕业后去了南方,肖玉余情未了,还在守节,那段时间班里的女生仅剩她们两人没有男伴。舞场没有够高的男士请金童时,金童就带肖玉跳,她比肖玉恰好高半头;或者两人对着蹦迪。有一次金童忽然绷着脸说:我有天机泄露,你我本是太上老君座下的一对金童玉女,因动了凡心而私自来到这滚滚红尘,我们的名字就藏着这一玄机。逗得肖玉乐弯了腰。 肖玉撒娇地:“我买了新鲜鱼,等你来做给我吃呢。” 金童连菜也比肖玉做得好,肖玉是那种总说自己做不好,宁可让别人代劳的女子,金童呢,处处能者多劳,两人在一起最合拍不过。陈立君开家广告公司,常常忙得神龙见尾不见首,很多时候肖玉的周末仍然是和金童度过。 金童又耸了耸肩:“OK,给你做豆瓣儿鱼。” “哎呀,金童,才几个礼拜呀,你这么快就美国化了,又耸肩又耸鼻子又耸眉毛又耸嘴!还‘嗯哼’‘OK’个不停,真受不了!” 肖玉一面说,一面“嗯哼”“ 嗯哼”地模仿金童的表情动作。 那些动作表情在金童做来,一看就是美式的,现代的,让肖玉一做,人家还以为她不舒服呢。肖玉生得珠圆玉润,很古典,但过分端庄,就酷不来,她的模仿能力也不大强,来北京七年,普通话还是一点北京味道都学不来,北京人一耳朵就能听出她是外地人。 金童拧了肖玉的小鼻子一把:“什么耸鼻耸嘴,每天跟他们混,自然就用他们的身体语言才熟得快。” “好辣呀,切大蒜的手就摸人家鼻子!” 肖玉拿起一瓣蒜朝金童脸上回摸过去,两人笑成一团。 肖玉想象一下教课的情景心里就怯怯的,别说是教外国学生了。她在一家杂志社安安静静做编辑。虽然安静,可是她内心也是不安分的,要不然也不会找个自己开公司的男朋友。做学生时被捧得太高,工作了,人家一听你是某校毕业的,就给你贴上高傲的标签,不管你多么虚怀若谷,就是嫉妒你隔离你,最终逼得这些名校生开始名副其实地心比天高。 金童和肖玉个性与外貌的差别一样大,肖玉总有几分佩服金童的勇气,比如说金童追男孩子,肖玉就从来不好意思采取主动。 陈立君一回来,肖玉就叽叽喳喳将金童的事说了半天,陈立君很欣赏金童,有时会听取金童对广告创意的意见。肖玉曾问他金童这么杰出的女孩子,怎么找男朋友不大容易,陈立君说正是因为金童太杰出,太厉害。 陈立君听说金童教漂亮的美国学生,便说:“跟金童说,给找两个美国学生拍广告。” 陈立君是三句话不离广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