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六点,李冰精神奕奕的摇晃着北霏叫她起床。有些人酒喝得越多越容易入睡,可也有些人体内有点酒精就很兴奋,北霏是后者,再加上身上的酸痛,令她几乎彻夜未眠。
“你干吗啊,才几点!”北霏几乎怒吼了。
“起来吧,知道你没睡好。咱们再去泡个温泉,比睡觉解乏。”
也许是早上的热水澡起了作用,再次套上滑雪鞋走登月步的北霏并不感觉疲惫。两个教练还是一步不拉的跟着他们,如果没有人摔倒,整支队伍能一口气从头滑到底。
滑过几圈后,北霏为了躲前面的一个摔倒的人而失去了平衡,炮弹一样朝坡下一名刚停下的男组员冲了过去。
结果可想而知,两人一起栽倒在道旁的宣软深厚的雪中。
和摔倒前的恐惧相比,摔后的尴尬并不算什么,再说也不疼。北霏摘下被雪盖住的滑雪镜,边擦边神态轻松的和对方道歉。
那个男组员也摘下滑雪镜,露出一双细长有神的眼睛,“罗北霏,我摔得不疼,被你撞得可挺疼。”
“你认识我?”北霏吃了一惊,仔细看了看,确定自己不认识这双眼睛的主人,问道,“对不起,你是谁啊?”
“健忘,我是坐过你旁边的纪承。”说罢,他拉下罩住鼻嘴的围巾,露出一张略显清瘦的脸。“认出来了?”
北霏不好意思的摇摇头,除了一起吃饭的几个组员,她还真不认识其他人的脸。
纪承站了起来,指指身上涂着醒目号码的背心。“我是蓝七十七号,你是红五十八号,这下记住了?”
“哦。。。。。。怪不得一下能认出我。”北霏使了半天劲才站起来,正在扑落身上的雪时,听到李冰爽朗的大笑,“看你摔得这个惨样。”
北霏也笑着回头问道,“你怎么来了?”
“找你啊。下午自由活动,我看看你学的怎么样了,能不能一起滑。看样子不太现实,我先走哦。”李冰挥挥手,在菜鸟八组一片赞叹声中潇洒自如的飞驰下去。
“切,臭显。”北霏低声嘀咕了几句,整理好装备,跟在教练后面跌跌撞撞的练习“S”型路线。
晚上的聚餐摆在和式榻榻米屋,到处杯光交错,闹哄哄,乱嗡嗡的好不热闹。李冰来了一趟后干脆坐在八组不走了,对着几个崇拜者推心置腹的侃起滑雪经。北霏也聊得筋疲力尽,又说什么不敢喝酒,没等结束就困的哈欠连天。她刚想起身回屋,对面的纪承一脸真诚的递过来一张纸片:“罗北霏,留一下地址,好给你邮照片。”
“好的。”北霏飞快写下学校地址。纪承是很典型的南方男人,清瘦,细致,眼神也是特殊的游移不定型,不像北方男人爱直愣愣的凝视。
“有伊妹儿吗?”纪承接着问。
“没有,我不上网。”北霏把写好的地址递了过去。
“给你留一下我的伊妹儿吧,等你申请了给我发封信。”纪承在纸的空白处写上信箱地址,慢慢的撕下递了过来。
北霏接了过来,心里却想申请那玩意干吗,又没人可发。
“你和他你来我往的干什么呢?”李冰的脑袋凑了过来,压低声音问。
“留地址啊。 哎,我先回去了,困死了。”北霏站了起来。
“我跟你一块儿走,我也困了。”李冰跟刚打成一片的哥们们告辞。
谁知刚走到门口,李冰又兴高采烈的折了回去,“你先回吧,三组喝高了,又唱又跳的,我去看看。”
北霏哭笑不得的回过身,想看热闹,却感觉欢乐纷杂的人群中有一双眼睛正注视着自己。她略微心慌了一下,不大自然的推门而出,很快又恍然大悟,喃喃的低声说,“该睡觉了,眼睛都花了。”
从滑雪场回来没过几天,就是毕业生的演讲比赛。用单峰的话说来就是,学校“真能整景”。被硬挑上台演讲的学生都很痛苦,一个月前就要写好一定字数以上的演讲稿,经老师多次修改后再背下来。观众席里除了老师学生外,还有几个看不出身份的人士和附近居民。可以看出女性比男性更具有语言天赋,同样枯燥的内容,女生的表现更为生动流畅,轻松包揽了前四名。
单峰的演讲题目居然是《自觉》,拿了个第五名,奖品是一对黑白瓷杯。
坐在后排的北霏听得直撇嘴,单峰多半是把谁大学考试时写的小议论文给直接用上了,真难为还能取到名次。演讲一结束,她直接从后门走了出去,正低头开自行车,听到王兰喊自己的名字。
她稍微一惊,很快又镇静了下来,嘴角牵出一丝笑容,问:“什么事啊?”
“我们后天搬家,下礼拜毕业式过后来新家吃饭吧。最近单峰考驾照挺忙的,到时候我联系你,留一下电话?”王兰热情的邀请她。
“哦,好的。”北霏掏出手机。
“对了,你和金美花熟悉吗?”王兰又问。
“还行,以前住一个屋。她怎么了?”
“她前两天来找我,让我给她介绍到店里工作。她说和你挺熟的。”王兰说:“你可能不知道,走的那个老崔也是我们店的,大伙都为他不值。我是挺烦她那个自私的样子,如果你和她不熟,我就不帮她了。”
北霏迟疑了一下,“别,能不能先别回复她?等我问问,她挺辛苦的,好像下半年的学费还没攒够。”
王兰探究地看看她,说:“不用问了,你知道就行了,毕竟那也不是什么光彩的地儿。为了钱的话,我还是帮她问问吧,都挺不容易的。其实凭她要成为店里的Number 1 没问题,这也是我担心的,控制力那么差,很容易搅起风浪的。”说到这儿,她突然笑了:“你没听懂吧?”
“怎么会。。。。。。”北霏也跟着笑了笑。她明白王兰是说金美花会成为店里最红的一位,容易招徕同行的嫉妒,客人的纠缠,偏偏她又比较任性不顾他人,很可能把店里搅得一团乱。
毕业式当天下午,飘了三个多月的纸条被一摘而空,果然如老生形容只剩面“惨淡,慎人”的大白墙。大厅里不再聚有三三两两交谈的人群,在校生都趁着放假期间多打些工,有闲聊的工夫还不如在床上补觉。
单峰和王兰新家的房间温馨简洁,能看出女主人尽力做过一番布置。原有的家具上摆着王兰从国内淘来的特色装饰,连窗帘,听说也是早就准备好的。北霏并不希望自己表现太差,始终坚持着露出适当的微笑。单峰一直呆在厨房里,过了一会王兰也进去帮忙,剩下她和上回一起吃过饺子的情侣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直到坐下吃饭,王兰亲昵的把脚伸到单峰的怀里:“给捂一下,厨房太冷了。”
单峰搂过王兰的脚。
当看到单峰的眼角偷扫过自己的脸时,北霏“哼”地发出一声冷笑。她并不想撕破脸闹一场,估计刚才那声冷笑足以让单峰背后冒了汗,才令她觉得好受些。北霏一边把无滋无味的菜依次送入嘴中,一边暗怨:为什么要答应来吃这顿备受刺激的饭?
一肚子气的北霏回到家后先冲进浴室使劲刷牙,吐掉满嘴白沫后,又连连漱口,直到自认为残留在嘴里的饭味儿全部去净了为止。单峰的事虽然不会立刻忘记,可也不会比今天更牵动她的感情了。
假期期间,工厂将她和其他几个同学调成了白天班。虽然这份工作没危险性,不用使什么力气,可单调枯燥,北霏失去了开始时的新鲜规范劲儿,各种动作对她而言都转为平淡,打工时间也越来越难熬。虽然这份工作已一眼望到头,为了月底的工资,为了一日三餐,再怎么不情愿也坚持天天出勤。休息?那就意味好几千日元不翼而飞。况且交完下学期的三十万学费后,令她和她的同学们更加体会到自己养自己的苦辣滋味。以北霏来说,一个月还攒不到三万日元,如果全靠自己,半年后就得被迫退学。金美花跟北霏借了五万日元才勉强交上的学费,“北霏,我真羡慕你父母给你出学费,我爸妈还等着我给他们邮钱呢。。。。。。。我都省得不能再省了,真受不了。。。。。。”她对着厚厚的三十万换来的一张薄薄的领收票泛起了泪花。
每年春季秋季开学前都有分班考试,北霏的努力也算开花结果,一九九九年四月份和金美花,小周一起进入了C班。
分班后的一天,北霏收到纪承邮来的滑雪照片,信纸上寥寥几句话:你好。申请邮箱了没有?上网有很多好处,比如搜集招生情报。祝好。
照片多是合影,有几张像是抢拍的,如果不看背心号,连北霏都认不出哪个是自己。“拍得真好。”她翻来覆去的看了十几遍,挑了两张夹在给父母的信中,然后在给纪承的回信里简单的写道:谢谢你的照片。拍得真好。邮箱还未申请,因为还未找到上网的地方,如果找到了,一定给你去信。也祝好。
在C班上了一个月课后,北霏渐渐总结出哪位老师教的好,哪位老师的课根本不值得一听。有几个年轻的女老师教课不仅能抓的住重点,而且教风活泼,很少有歧视学生的现象,哪怕被个别捣乱的学生气得哭着跑出教室,下堂课会调整好心情后再来。可也有几个五十岁左右的老师,课讲得枯燥无味不说,特别爱谈论别的国家比较敏感,落后的话题,还故意做出意外,惊讶的表情。遇到这样老师的课,北霏不听也不回答问题,只管自己往后看。一个月下来,在C班上课的老师对北霏的态度截然不同:有的喜欢她喜欢的要命,还夸她长的像女演员“深田恭子”,麻得C班同学集体摇头;有的就会和C班班主任告状:F班上来的罗北霏就是不行,跟不上。
偏C班班主任的课也属北霏不听的那一类。心高气傲的老太太来了劲,每周一天的课,堂堂要几次点名北霏回答问题。
北霏也有股倔劲,该不听还是不听,而且也不是回答不上问题,只是没听清问什么罢了。其实C班同学也没几个在正经听课的,老师扯不扯淡,关自己啥事,混个出勤率拿得到签证就行了。没多久,老太太就受不了了,如果她像年轻老师那样只是批评学生不听课的行为也就算了;她造了个关于公务员的句子,然后问北霏什么是公务员。
北霏心不在焉的回答:“政府职员啦,还有。。。。。。反正很多都是公务员。”
老太太不依不饶:“在你们中国是很多都是公务员,日本不是。而且中国的公务员挺腐败吧?”
北霏心想她说是就是了,再说也是事实。
谁知老太太又加了一句:“据说军人也腐败。日本也没军队。”
北霏不爱听了,谁说日本没军队,“自卫队”就不叫军队拉。她还是坐着,盯着老师,正琢磨怎么措辞呢,对面一名高中毕业后在商场工作过几年的女生呼的站了起来,双手一拍桌子,冲着北霏大喊大叫:“你是不是中国人啊?跟她说这个!我们中国人哪里腐败了!”说完一踢凳子,仰首挺胸大步英勇地迈出了教室。
“哈?”北霏想不到自己的言语会带来这种后果,虽然那个女生算不上理性,可居然这么爱国真让人意外。好歹她也不会因为这事被骂而气愤,却发现老太太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扶着桌子,站也站不稳的样子,半响,才颤巍巍的问:“她怎么了?说我什么?”
“噢,噢!”其他学生拍桌子的拍桌子,起哄的起哄,课堂乱成一团。那个女生喊的是中文,刚好接着老太太“据说军人也腐败。日本也没军队”那一句,难怪老太太以为在骂自己,腿都吓软了。
课没法上了,老太太抱着教案躲进了教研室,换另一位老师上来说:“安静,安静。今天的课改自习。”
金美花的座位一直挨着北霏,老师不在,俩人脸对脸的趴着聊天。
“你那份工怎么样?”金美花先问。
“还行吧,就是没什么意思。赚得倒不少,假期上白天班,打了十几万。”
“我那工就不行了,风吹日晒的,平时不忙,老板就让你早早回去,就周末能多打点。”金美花压低声音说:“我想王兰和你说了,我去她们店里打工了。那地方其实挺正经的,就是聊聊天,唱唱歌,客人也挺好。”
“晚上是不是干到挺晚?回来方便吗?”北霏好奇的问。
“嗯,到晚上一两点吧。回来店里有车送,以前王兰她们都住一起的,送起来方便。”
“她们对你怎么样?好吗?”
“就那么回事吧,她们自己都还不合呢。哎,我告诉你,有个女的听说我是王兰介绍来的,对我很亲近,我以为她们是好朋友呢!结果,是情敌!她跟我骂了好久王兰,难听死了,什么装嫩,穿着暴露之类的。”
“情敌?”北霏身子一抖,难道和自己一样,也喜欢单峰?她赶紧问:“那女的是我们学校的吗?”
“不是啊。好像是日本人,也许是残留孤儿,好像叫小山明子什么的。”
“嗯?那她和单峰怎么认识的?”北霏瞪大眼睛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