猪一样的生活 <七>

花大姐被我给惹毛了。 其实也不能说是我的错儿。我写好的程序,在她那儿堆了很久都没有测试。她每天需要大量的时间收拾头发衣衫,还有搭乘公交工具,还有跟她的老公在电话上甜蜜。我有心催她,可又一想,这全公司的人,除了大老板,谁都有一大堆自己的私事儿要忙,包括我在内。我又何苦单跟花大姐过不去?况且她拖着不测,我也乐得清闲,暂时不用忙着改动。 可我老板发现活儿一直放在那儿没动,急眼了。她跑过来问我怎么回事,说客户那头儿都等急了。我说可能花大姐太忙,我可以先代她做些基本设置和测试,然后再交给她进一步处理。老板连连摇头,说不用你管,我会去让她做。 没过十分钟,我就收到一封email,是老板发给花大姐,拷贝给我的。上面措辞之严厉,是我始料未及。她说她相信这世界上绝对不会有任何人愿意跟花大姐一起工作,让她把自己写的程序放得变质之后,再将它搞得又脏又臭才肯撒手。所以老板殷切希望她能改变自己的工作态度,努力提高工作水平,马上把我的程序测试好交出去。 不论花大姐是聪明还是傻,都会认定是我在老板那儿说了她的坏话,让老板对她充满了敌意。所以花大姐自然而然地把她的敌意对准了我。 可这真不是我的错。 我跑去向她解释,她正一刀一刀切着她的大面包,也不理我。我生怕她突然之间扑上来,用她闪亮的长刀把我斩了,赶紧溜回去给她写email详细诉说。 在信里,我解释说,我从来没有说过她的坏话,也没有想到老板会发这样的email。然后我低三下四地向她道歉,说无论如何我都感到万分抱歉,希望她不要生气,希望我们能和平共处,希望我能与她同甘共苦云云。 她同意了我恳切的请求,并且顺手送给我一块面包。 正咬着她的硬面包,跟她说着闲话,老板来了。她黑着一张脸,阴沉沉地说,你们有时间闲聊,不如把你们的程序弄弄好吧,不要送出去给我丢脸。 我赶紧陪着笑脸,连连答应着,钻进了工作里。 这是我在美国工作以来,第N次受气。以前在国内的机关里,如此挨骂是常有的事。可为了讨领导喜欢,我总忍着。那时候的我所没有想到的是,在原以为民主和尊严为重的美国,我一样会被骂得狗血喷头。我或许天生就是一个要处处低三下四不敢讨要尊严的人,我是一头地地道道的猪。我觉得委屈了,可又怎么样?这种感觉除了给我徒增烦恼,又有什么其它的用处呢? 缩在电脑前边儿,我隐隐约约闻到了还没洗的饭盒里边发出的辣酱味儿。我已经非常习惯这个味道了,因为只有剩饭没有剩菜的日子里,我从来都是吃辣酱拌饭,省出时间来忙其它的事儿。今天闻着,突然觉得特像猪食的味道。吃它的我,蓬头垢面,满脸谄媚的笑,呼哧呼哧地在泥里喘着气儿,勉强地活着。 晚上回到家,就看见李珊正在客厅看电视,手里把玩着一杯浓艳的红酒。 她可真会享受,而且,她可真年轻,真漂亮。 她的长发松松地盘在头上,脸上画着淡妆,穿一件浅兰色吊带丝质长裙,斜靠在沙发上。沙发是她买的,因为嫌我捡的沙发坐起来不舒服。她买的沙发上绘着淡灰色的大朵栀子花,在我们破旧的公寓里非常不协调。但是配精致的她,又使她和属于她的沙发、红酒、纤纤玉腕和优雅气质都超脱出了我们这个零乱破烂的家,散淡地不食人间烟火地美丽着。 我真地已经老了,常年穿着这件当年从中国带来的格子衬衫,顶着永健帮我剪的参差不齐的头发,唯唯喏喏、抠抠缩缩。儿子年轻而健壮的身影,成了我唯一的安慰。我不想这样也不行,因为除了他,我的褪色的生活还能带给我什么其它的安慰吗?

登录后才可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