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

如果你不幸进来了,你会失望。如果在这里,你学到点什么,或有什么感受,那更是浪费你的时间了,咳,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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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是在我念大学三年级时去世的。在这之前,他经常高兴地对他的朋友们说,不久的将来他就可以有一个家庭医生了。当然,他没有能等到那一天。

 

即使是在今天来看,父亲仍然比我高大许多。在共和国的史册上,他是建国时上海一个县的第一任县长,那时他还不到三十岁。在这之后,我们全家跟着他去过四川,长春一汽等地,都是当时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后来全家去了北京,他在国务院一个部里工作。我呢,就是在北京出生的。由于常年的工作辛劳,父亲不幸患了风湿性心脏病,身体状况已经不适合在北方工作了。于是在母亲的劝说下,我们全家搬到了上海,那时我大概四五岁吧。

 

当时上海的领导人号召各级领导干部要深入到人民群众中去,跟群众居住在一起。于是父亲就毅然决然的放弃了百把块人民币一个月的干部住房津贴,搬离分配给我们家的楼房,住到了一般居民住的弄堂里。我呢,就是在那个环境中长大的。在我的记忆里,有一件事情是永远不会忘记的。那时,父母亲会带着我一起出去买东西,可是父亲从来不走进商店里去,他总是带著我站在店门外。我问他,为什么不进去?他笑着告诉我,因为工作关系,很多人都认识他,他担心到了店里,营业员会特地照顾我们,如果不接受"照顾",会伤害营业员的情感。可是接受呢,又担心损伤领导干部的形象。

 

父亲就是这样一个不搞特殊化的人。他待人和蔼可亲,也从不跟人发火。所以,他有很多的朋友,这当中也包括了很多平民百姓。文革开始以后,父母亲受到了冲击,可是很快的,父亲由于他的人缘和形象,第一个进了"三结合"的领导班子。重新掌权后的父亲,将几乎所有的老干部都"解放"了出来。而结果呢,他自己反而成了"逆流的黑手",第二次被打倒。这一次,就没有那么幸运了,他去了好几年的五七干校和"工宣队"。

 

林彪事件以后,父亲的处境相对地有所改善。他的朋友们开始来看望他了,逐渐的人也多了起来。记得那时候,每天总会有一两拨子的人来家里作客,络驿不绝。那时,哪一天要是没有人来家作客,就会觉得好新奇呢。在父亲去世后的漫长岁月里,他仅仅到我的梦中来过两次。其中一次,竟然是他习惯性的站在他的房门口,跟招呼他的朋友一样,招呼我回家。但是不管怎么说,当时父亲的身体状况是越来越差的了。

 

那一年暑假我从北京旅游回来,和病中住院的父亲见了最后一面,那天夜里,他就离开我们而去了。接下来就是遗体告别仪式和追悼会,总共来了千把人。第二天,上海的官方报纸,在第一版上登载了他的讣闻,其中有一句话是,"为中国人民的革命事业做出了积极的贡献"。在父亲去世后的那段日子里,我一直想哭,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一直没有哭出来过。

 

但是这泪水最终还是涌了下来,那是每次回家去他的骨灰陈列室里,看望他的时候洒下的。带了家人去看过他以后,我总是尽量安排自己一个人再去看他一次,我有太多,太多的话,想要告诉父亲。儿子一直谨守着父亲对儿子的期待,苦也好,甘也好,努力的工作着,生活着。在外面这么多年了,儿子一家从来没有赚过一分昧良心的钱。

 

放心好了,父亲。

 

补:建造长春第一汽车制造厂是国家第一个五年计划中的重点工程。跟建设大庆一样,是抽调了全国各地的精兵强将,可是当年的建设者的居住,衣着条件都很差,一点不御寒。很多人都病倒了,父亲也是那个时候,得了链球菌感染,后来成为风湿热,再得心脏病的。可是他从来不说这些事情,是母亲后来告诉我们的。

金笔 发表评论于
呵呵,对不起,一直没有看见您的留言。

家父是一个低调的人,他的人缘确实很好。文革被楸斗时,他也挂了牌,但是造反派中的“好心人”见家父身体有病,就端来了椅子。别人是站著被斗,他是坐著的。

在家父第二次被打倒以后,他去了五七干校,跟当年的知青们在一起“战天斗地”。一次刮台风,将他住的屋子被吹倒了,将家父压在瓦砾堆下。知青们发现“老头”没在,硬是从瓦砾堆下将家父刨了出来。这才发现,一跟横梁正砸在他床头的箱子上,没有箱子,他的命也就完了。
redwine 发表评论于

你笔下的父亲很令人钦佩尊敬!
好父亲最终总是孩子们的英雄. (除了成长的某一特定时期, 要超越父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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