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的村庄(第一章第四节: 思亲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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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节   思亲泪

 

在零零碎碎的记忆片段划过的同时,姑夫背着丁夏来到浦阳江边,过了这条江就是丁夏的老家了。

 

浦阳江虽称为江,并不宽,秋天里,水不急也不深,有的地方只十几米宽一腿来高。姑夫穿出水稻田登上堤岸,可隐约望见对面既熟悉又陌生的家乡村庄了。丁夏心里不觉掠起一丝回家的幸福感觉,这种幸福的感觉是久违了,虽然美妙,但丁夏一时还习惯不过来。

 

故乡遥遥在望,村子依旧,人事却全非,两年时光,己恍如隔世。村子里没有了妈妈,没有了以往平静幸福的生活。丁夏,也从离开那天的会哭会闹结实胖墩的丁夏,变成了现在这个沉默忧郁面黄肌瘦的丁夏,一个不会哭的丁夏了。

 

隐隐约约地记起那天自己抢天呼地死懒在地上,被爷爷强行抱起送走的情形,现在看来,那时的自己,是多么的胆大啊,不可想象当时竟有如此胆量来哭闹,不觉间,对那时的他升起份羡慕与嫉妒。

 

哭笑,是儿童自然性格的表现,一个可自在哭笑的儿童是幸福的。当无以为笑,哭又不敢,只会偷偷地流泪或有泪也不流时,这个儿童己被剥夺了童年无忧的时光。在姑夫家的两年时间里,丁夏己记不清了,自己是怎样从第一天的嚎淘大哭死抱住爷爷的腿不放,到默默无助地流泪抽泣,到泪水只往肚里咽,最后到无泪可流。

 

那次,姑夫用捡起的鞋子暴敲他的头顶时他没有哭,过后自己用手摸摸头顶肿起的许多血块时也没有泪。那是一个夏天的晚上,与姑姑、姑夫、表兄们乘完凉后一起上楼睡觉,走到楼梯一半处脚一滑,一只凉鞋滑掉了,他不敢停下来弯腰捡起,因为姑夫就走在身后,怕又招来一顿打骂,他就当作什么也没有发生,赤着一只脚往上走,想在第二天早上起来时再偷偷捡回来。当刚走到二楼的楼梯口,头上突然传来一阵阵钻心痛,回头见姑夫正挥舞着刚才捡起的凉鞋,用凉鞋脚后跟的硬块使劲敲打着丁夏的头。

 

“你的鞋呢!你的鞋呢!”,姑夫骂一句敲一下,“你这傻子!你这傻子!”

 

敲了十几下后,姑夫把鞋往丁夏前面一扔,说了句:“站在这儿一小时” ,自个端着煤油灯与姑姑表兄们进房了。房门关上后,丁夏站在黑暗里,一边拍打嗡嗡的成群的蚊子,一边轻轻摸摸头顶肿起的血块,没有哭也没有泪,只是木然地望着楼下邻居家照出来的昏黄的煤油灯光。一小时后,再畏畏缩缩地摸进去睡觉。

 

之后的几十年里,丁夏一直想问一个问题,想问当时你姑夫为什么不叫我停下来穿上鞋子,而要不声不响地捡起,一声不吭地跟了半个楼梯后再暴打?这到底是为什么?

 

也想问,难道你不知道五岁的孩子已怕到如此程度,不敢停下来捡鞋子吗?难道你就没有一点怜悯心?

 

但这个问题,到姑夫死时,丁夏一直都没有问。

 

也有一次,丁夏偷偷地流了许多泪,不过这次泪是酸中带些甜味。

 

那夜有人从睡梦中把他叫醒,在昏黄的灯光下,看到有两个人坐在床边,一个是姑夫,一个是陌生人,姑夫以少有的温和的语气与陌生人谈着话,过了一会,等眼睛适应过来,丁夏发现这陌生人似在哪儿见过,他正微笑着以慈祥的目光注视着自己。

 

“爸爸!”,丁夏惊奇地发现这似曾相似的陌生人是自己的爸爸,他心里喊了一声但喉咙未动。爸爸摸了摸他的头,从一只兜里拿出几只菱角,剥开一只壳递过来给他吃。

 

一股莫名的温馨与安全感在周身,在煤油灯光下铺散开来,充塞了丁夏的心间,不觉一股温热涌向眼眶。尽管爸爸是陌生的,但小孩的第六感觉知道爸爸是可亲可依赖的,血缘关系就是如此奇妙。

 

丁夏接过爸爸递过来的菱角,在爸爸温情的目光下香甜的吃了,等他吃完,爸爸又剥好了一只递过来,叫他多吃点,但丁夏不敢吃了,尽管他很想再吃几只这平时吃不到的美味菱角,尽管眼里满是掩盖不住的饥饿神色,却只违心地低低地说了句:


“吃多了要拉肚子的”

 

爸爸也不说什么,油灯光的侧影中也看不到爸爸的表情有何变化,后来知道,这句话让爸爸心酸不已。爸爸比爷爷聪明多了,上次爷爷尚且看出来一些,爸爸如何不会从这话中猜测出后面的故事。

 

面黄肌瘦可以说是生病体质差之故,但儿童不合自然的思维与动作,过份成熟的话语,这后面一定有特别的原因。爸爸走南闯北阅人无数,如何会不晓得,但他不说什么,只是再摸了摸丁夏的头,叫他睡好后,站起身与姑夫出去,之后当夜回家了。

 

丁夏侧身睁眼躺在被窝里,右手紧握只未剥开的菱角放胸前,一边回味着刚才的温馨,一边想:

 

“我为什么在这,我应该与家人生活在一起的”

 

家人,提到家人,丁夏的眼前浮现出爷爷、爸爸、姐姐与死去的妈妈的样子,尽管有些模糊了,但他想他们,他觉得他们都是自己亲近的人,是爱自己的人,现在他们都在哪在忙些什么啊,要留他一个人孤零零地生活在这。

 

“我要回家”

 

想到这,丁夏的眼里不觉流出泪来,泪珠顺着面颊滴入草席。被人欺凌孤独无助的悲伤,逆来顺受的委屈,此刻都随汨汨的泪水流出来了。

 

刚才父亲起身离去时,他真想喊“爸爸带我走!”,但他只在心里呼喊,这句话哽在喉咙就是没有喊出口。他是成熟了,不会象刚来时抱着爷爷的腿哭着要回家,他知道喊出这句话不会改变些什么,对自己也绝无好处。

 

生活,在五岁的他面前,过早地撕开了真实面目。

黑眼睛的苏珊 发表评论于
泪潸潸的,为这“成熟”的五岁的男孩。欺负孩子的人必遭天谴。
水门汀 发表评论于
那么你的姑姑在做什么呢?我小的时候也寄养在我伯伯家一段时间,和我的奶奶在一起,到处受宠,只是伯伯在我印象中,一直是很威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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