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的政治话题应该说始于蔡元培,盛于毛泽东,从这两件事情可以看出,《红楼梦》确实描写了中国古代社会的一些普遍现象。
蔡元培的政治观点在于排满,毛泽东的政治观点在于四大家族和阶级斗争, 这两种观点虽然不是作者曹雪芹的观点,但是在红学史上的影响却非常大, 因为它们见证了近现代历史的两大重要思潮。
除了这两派,跟政治话题相关的就是政治流言派,这一派的历史最为悠久。从顺治董小婉到纳兰家事到和坤家事到清宫秘史,《红楼梦》和社会热门话题一直保持着鱼水之欢的亲密。
《红楼梦》十二钗里面最著名的政治人物就是元春。 元春虽然不是大观园中的人物,但是她对于大观园的盛衰有着决定性的影响。
不可否认,元春这个人物是《红楼梦》里最难评点的人物。无论作者是有意用春秋笔法还是无意干涉时政,都说明了当时读书人对政治话题的敏感, 这也是中国文化的一个特点。和西方宫廷贵族之间的政治财产色情话题相比,中国古代社会对时政表现出一种执著的清高和顽固的缄默。
因为这个原因,元春在《红楼梦》更象一个权势的符号而不是一个人,在这样的环境下,《红楼梦》特别是红学中元春的一举一动都荡漾着政治的韵味,刺激并牵动着人们的政治神经。
《红楼梦》里元春的警幻词曲[1]大家都知道,但是红学家历来的解释却五花八门。我认为最早的曲解来自于续作者。
“二十年来辨是非”这句话在续作者看来,表明元春在宫里呆了二十年,但这个解释跟《红楼梦》的情节并不相符。这个问题是非常明显的。《红楼梦》这篇小说的跨度并不很大,主要的事件集中在两三年的时间内。即使从黛玉刚进贾府算起,也不过十二三年的事情。 如果元春在宫里呆了二十年,那么宝玉、黛玉、宝钗、迎春、探春、惜春、湘云、贾兰等等一干人的年纪在小说结束时必须全部二十几岁了,这样的年龄居然没有婚嫁在当时的时代是不可能的。
我认为合理的解释是说元春是在二十岁左右受皇帝宠幸,变成侍妃。 或者按照别的警幻词的解释类比,“二十年来辨是非”说明元春一直很贤惠,于是“榴花开处照宫闱”受皇帝宠幸。也就是说,不管这里有没有谐音,二十年来不是表示元春在宫里呆了二十年,而是指受宠时的年龄。
这个解释跟警幻曲恨无常的意思相符合, 也跟元春的灯谜[2]相符合, 因为这两处都表明元春在宫里并没有受宠很久,都强调了富贵无常。 从现实的看,如果元春受宠二十年,贾家不可能败落的这样快。
“三春怎及初春景”这句话基本没有歧义,初春点明元春,警幻词基本都有名字的谐音或嵌字来说明诗的对象。譬如“玉带林中挂”就欠着林黛玉,“桃李春风结子完”就嵌着李纨。
这句话还有另外一个意思, 就是字面的意思,就是说三年之后元春就不那么受宠爱了,所以就引出了最后一句“虎兔相逢大梦归”。 这样解释有没有根据呢?只能说基本和小说情节符合,因为小说确实只写了差不多三年的情节。
这个“虎兔相逢大梦归”历来解释也不一致,问题也在于续作者。续作者把“虎兔相逢”理解成了“卯年寅月”,因为这个解释他就把元春的年纪凑成了四十三岁。 事实上虎兔相逢可以有很多种解释。譬如可以解释成寅年转成卯年, 也就是说死于除夕。譬如也可以解释成寅年卯月。 这几种解释的时间相差并不多。这种解释的缺点在前面已经指出,就是把小说中的人物全部变成了大龄青年男女,跟中国古代的实际情况并不相符。虎兔相逢也可以解释成寅时转为卯时的时间,也就是说死于凌晨前的那一段时间, 而并不特指哪年。
总而言之,“虎兔相逢大梦归”只能说小说写到了元春的死,但是到底怎么死什么时候死实际上是不太容易确定的。 实施说来,后宫的生活对于大多数人来说也是一个谜,不可能知道得那么清楚,最多也不过是流言。
我们不妨还是离开这些宫廷秘闻,看看作者笔下的元春吧。
《红楼梦》元春的情节主要集中在18回和22回, 接着秦克卿的死亡开始上演。
作者也许有意作了这样的安排。 丧礼上诸人的表现可谓精彩,哭得哭,忙得忙,捞钱的捞钱;元春省亲时各人的表现更精彩,争荣夸耀,战战兢兢,溜须拍马,大兴土木,投机经营。。。
按照现在流行的观点来看,大大地带动了消费市场的繁荣。
18回写道:“王夫人等日日忙乱,直到十月将尽,幸皆全备:各处监管都交清账目,各处古董文玩,皆已陈设齐备,采办鸟雀的,自仙鹤,孔雀以及鹿,兔,鸡,鹅等类,悉已买全,交于园中各处像景饲养; 贾蔷那边也演出二十出杂戏来,小尼姑,道姑也都学会了念几卷经咒。贾政方略心意宽畅,又请贾母等进园,色色斟酌,点缀妥当,再无一些遗漏不当之处了。于是贾政方择日题本。本上之日,奉朱批准奏:次年正月十五上元之日,恩准贾妃省亲。贾府领了此恩旨,益发昼夜不闲,年也不曾好生过的。”
我以前看《红楼梦》这样的情节基本不看,觉得太忙乱。现在看来,这个忙乱才真见作者的功力。譬如王夫人,《红楼梦》里难得见她一忙,这里却见她忙, 忙得年也不曾好生过的。他们为什么忙?我想大家都心知肚明,用不着我说了吧。
即使如贾母贾赦,表现也很出色:“赦等在西街门外,贾母等在荣府大门外。。。正等的不耐烦呢。。。早多着呢!”这里也就可见了我们对于礼的恭敬惟恐不及啊。
贾政呢, 到底表现了他的文采:“臣,草莽寒门,鸠群鸦属之中,岂意得征凤鸾之瑞。今贵人上锡天恩,下昭祖德,此皆山川日月之精奇,祖宗之远德钟于一人,幸及政夫妇。且今上启天地生物之大德,垂古今未有之旷恩,虽肝脑涂地,臣子岂能得报于万一!惟朝乾夕惕,忠于厥职外,愿我君万寿千秋,乃天下苍生之同幸也。贵妃切勿以政夫妇残年为念,懑愤金怀,更祈自加珍爱。惟业业兢兢,勤慎恭肃以侍上,庶不负上体贴眷爱如此之隆恩也。”
在这个忙乱之中,连石头兄也大发感慨,“此时自己回想当初在大荒山中,青埂峰下,那等凄凉寂寞,若不亏癞憎,跛道二人携来到此,又安能得见这般世面。本欲作一篇《灯月赋》,《省亲颂》,以志今日之事,但又恐入了别书的俗套。”
在这众多人的忙乱之中,惟有元春还能保持一丝冷静和清醒,从而也表现得更具有人情事故。 这些人情味体现在她对众人的亲情和人情得直露。譬如她对宝玉的爱护“比先竟长了好些”,譬如她对于父母的思念“田舍之家,虽齑盐布帛, 终能聚天伦之乐,今虽富贵已极,骨肉各方,然终无意趣”,再譬如她对于亲戚的谦和“薛姨妈,宝钗,黛玉因何不见?”。
这就是我们礼仪之邦念叨的礼么?我觉得这恰恰是儒家文化的可悲之处,敬得用力过猛,敬得连上面的人都觉得不适应。
所以元春在整个省亲过程中,无处不劝诫贾府上下不要太奢:“‘花溆’二字便妥,何必‘蓼汀'?”‘天仙宝境”四字换成‘省亲别墅’,红香绿玉改成了怡红块绿。。。
省亲就在贾府上下诚惶诚恐、旁人的热闹和元春的冷静之中结束了。 没有结束的是诚惶诚恐的戏场和富贵的无常。
“一声震得人方恐,回首相看已化灰”难道只是元春的谶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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