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阴郁的目光一直尾随着,象个不依不饶的怨鬼,此时又跟上车来,套住她,停下来不动了。
她坐在位子上,把挎包 抱在身前,眼睛朝向窗外,努力不去管它。
华灯初上,夜色阑珊,正在入睡的城市显得宁静而富有生机。
车子开的很快,上下的人也不多,好几个站都没停。
她坐的有些麻累,在位子上稍稍挪了挪,整个身体极其隐蔽的,以一种点到为止的象征姿势伸了个懒腰,舒服了很多。
他确实一直在注视着她。尽管从表面上看,显得意兴阑珊,并有几分漫不经心。甚至为了使目光不至于太“唐突”,他一会儿看看窗外,一会儿又把目光从容的收回来。他从她的侧面,把目光不远不近投向她。我们甚至可以形容为“蹑手蹑脚”。他就这么“蹑手蹑脚”地瞄着她。但即便是这样,那目光势大力沉的猫步还是一下踩着了她。---或者也可以说那目光特有的“质地”还是一下就碰疼了她。
这个过于敏感的大龄女青年。
她感到芒刺在背。
“透不过气来”。这样的生理反应多少让人感到有些神经质。但也并不令人感到过份 。
唉,我们这些“韶华已逝“的女人。
而后他不再看她。
他拧过头去,“故意”不再看她。
---或者说,他用“不再看她”的方式,继续看她。“如醉如痴”。
现在,他让目光稍稍调整了一下方向和焦距。他扭动脖颈,活动自如。
也就是说他让目光停下了那关切的问讯,他要让目光“迂回”,并显得别有用心。
此刻他仿佛一下子被左前方的那两个妹妹吸引过去。他看着她们,然后就这么的任其摆布。
他的目光带着探寻的疑惑,倾听着那对妙人儿远在天边的耳语。 以至于使那目光显出了几分忧郁。
是的,是这个词,“忧郁”。他忧郁地看着她们。他的目光靠拢过来,轻抚那对少女的面颊,而后毫不脸红的,“忧郁”。
他的表演确实有些太过份了。
那个目光似乎黯淡了下来,但仍然抓住她不放,它有些疲懈的齿爪仍在努力坚持,要探入她的“肌肤”,拴牢她,迫使她“局促”。
她有些难受了。
但她恨“局促”,于是,便张开嘴打了个哈欠,(并且试着发出一声漫长的叹息,那叹息声大的吓了她一跳,她就让这叹息吓了自己一跳。)她努力使这个“哈欠”显得放肆,于是便将一只樱桃小口鼓成大大,她就象麦当娜一样的张开了血盆大口,仿佛要放声歌唱,但她只不过是象所有的家庭妇女一样打了个哈欠而已。
她在打完一个哈欠之后,一点也没有罢休的意思,于是,她让自己接着又打了一个。于是我们可以假设,这个风韵犹存的少妇,在用一个又一个的哈欠回敬那个隐藏的怨鬼,那个不依不饶的夜游神 ,那个藤蔓一般的“目光”。
她回敬了他。但她什么也没做。只是打了个哈欠而已。她所做的一切除了使自己显得很夸张之外,并没有吓倒谁。
她只是用一个多少有些凶狠的哈欠破坏了一个少妇娴淑的造型。
但她确实回敬了他。
他的目光犹疑飘忽,“一脚深一脚浅”,缓慢却富有深情。他的目光几乎在用一种打仗的方式围剿她。
他围剿她,那么的“不动声色”,那么的“举重若轻”,于是我们几乎可以断定:
他,真的,“动心”了。
那么,她反“围剿”了吗?开始可能是。但现在?没有。
她在享受围剿。老实说,在如此温暖的围剿面前,她已开始准备着缴械投降。
这样的围剿甚至能令她在一瞬之间变得自高自大,“顾盼自雄”。
于是,也只是在“一瞬”之间,她变得有些喜欢上这个可怜的男同志。
而他依旧小心翼翼,左顾右盼,“目眩神迷”。
他飞行,缠绕,悬停,然后驻足,
他飞行,缠绕,悬停,然后离开。
这是蜜蜂对花朵的进攻方式。
他让目光显得很忙,甚至很“迷乱”。他让目光沾花惹草。(小呀小蜜蜂呀,飞进花丛中呀)
他让目光浮光掠影“费尽心机”。
他让目光“好累”。
但唯有你知道,她是他唯一的“方向”。
是他的“明灯”与“道路”。
是她“照亮”并“给了”他---一个前方。
(他的目光上下纷飞的骚动只不过是在“故做姿态”而已,她心里“喜滋滋”地想。)
她看清了一切于是感到胜券在握。但他的不思进取仍旧让她感到乏味。
于是她又打了一个哈欠。但这个哈欠似乎已没了那凶狠的意味,而只剩下了妩媚。她手脚冰凉,却让齿舌伶俐。她挑逗般的引颈扬舌,她让粉红色的柔舌带着花粉,投注到渺不可及的远方。她投射出花粉而在更远处将花朵收回,她占尽便宜,洗刷了口水,而后衔回一支蔷薇。
她此时的表现酷似上海滩头的风尘女子。
而他依旧不思进取,与她保持审美的长焦距。
他宁肯有遗珠之恨 ,而不愿画蛇添足。
也就是说,他宁愿就这么远远的看着,就这么“累”着,而不愿让一切“迸发”。而不愿让一切电光火石乱花纷谢。
这个“伟哥儿”。
他仍在“故做姿态”。他仍在“演戏”。他演的很清高,也很矜持。俗话说,他在“玩距离”,“玩神秘”。他知道,只有神秘,才是
“一个男人”手中的最后一张牌。他宁愿自己也成为那么一个,---谜。
于是他感觉自己宁愿细水长流,也不要山洪狂泄。
于是他开始毫不羞愧的为自己找理由。
他挺坦然的,为自己解释。
他说这不是一个勇气的问题,而只是一个趣味的问题。
“是高尚的趣味让我举首踟蹰,止步不前”,他最后说。
他解释的时候比国务院发言人还那个,同时也象那女的一样,说了等于没说。
“其实话虽说了这么多,可问题只有一个:你到底是,上,还是不上?”(旅澳作家开始着急,“马上就到终点站了。
真TMD,SHIT!”)
“你到底是,上,还是不上呀?”她也在心底问着同一个问题。“再不上咱们可真就白白了”。她开始从座位上起身。她开始将小包
挂在肩上。她依旧身姿绰约,前面说过,“风韵犹存”。
她起身,“伫立”,并准备着将这一切释怀,
她起身,“伫立”,并准备迎接那扑面而来的夜色。
她起身,“伫立”,并开始暗自企盼另一个男人温暖的身躯。
她起身,“伫立”,就好象随时准备交出自己。
而后,她斜着眼带着些许怜悯藐了他一眼,心里有些好笑。
“总的说来这样一个旅程还是蛮可爱的”,她想说。
“谢谢你及你的目光能够这么无私地陪伴我”,她想“真诚”地说,一字一顿地说。
但她肯定什么也不会说。
而他则开始着急。
他第一次开始着急地看着她。
他第一次开始袒露深情那外冷内热的疯狂。“无所顾忌”。
他第一次显得“无助”。(而她觉着这一切都挺好玩儿的。---这听起来是不是有些残酷?)
他第一次从自己的位置上站起来,面朝着她,几乎。(可最终还是没象咱中国人民一般“站起来”。)
他让目光痛苦地“呼号”,并让灵魂“呻吟”。(他算是废了!)
最后,他又一次绝望地感到自己仍在重复:
一个精神唐璜的悲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