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上个世纪的事啦。
有一阵子,咱在西安也没家了。但人还在这混着。俺伙计当时在做传销,和他的上下线们,大约10几个男女,包下了炭市街后面的一栋楼的整个楼顶,过着类似共产主义般圣洁的集体生活。我混迹其中,主要目的只有两个,吃好睡好。
“这可是个大诗人。”伙计介绍的时候,加重了语气,一副很为此自豪的样子。这引起了整个人群的骚动,我也很自然地挺挺胸脯。对一个无业游民,再没有比这更美好得称呼了。
说起来这栋房子的楼顶,布局也比较古怪。朝北的一溜,是三四间简易房,是咱和众上下线们睡觉的地方。南面,东南角的一带,则划出了一大片,盖成了大教室。人多的时候,能聚两三百人。每天晚上,这里都会变成控诉贫穷,煽动抢钱的动员大会。节目的基本程序是这样的。一般是先上来一个特冲动的,“疯掉的”,“失去理智的”,上来就哭,这属于穷苦人的基本情绪,上来就哭,把气氛给带起来。下面呢,一个特稳健的“指导员”型的人物就适时出现了,告诉大家:“绝不能在这样下去了!”然后斩钉截铁地问大家:“怎么办?”出路只有一个:买摇摇乐。
我开始几场,扮演那个哭诉人间不平的角色。哭之前一般要看两遍那个“鲁冰花”的那个电影,然后扯到自己的身世上头,状态一出来,下面就是尽力保持住这股子“悲情”。我们社员之间有个规定,在我酝酿情绪期间,不能有人说笑话,更不能笑。互相之间要尽量讲一些悲惨的事情。甚至我们所住的房间,整个布置格调,也都开始朝灵堂的方向发展。有一天晚上,我半夜起来上厕所,赫然发现,在对面墙上挂了一个不知道什么人的照片,一个大黑框给框着,两边还绕着黑纱。用一个比较明确的词,这就是遗像。平白无故地,真给下了一跳。一问才知道,是公社革委会副书记吩咐下面人给办的,用意无非是保持好某种肃穆的气氛,以利于我今后的工作。但也就是这个画蛇添足的举动,让我恢复了理智。我“发火了”,“发了很大的火”,我说你们这群王八蛋到底想干什么,“俺爹俺娘,都活的结结实实的,你们他妈的到底想干啥!?“
经过这么一岔,我的情绪,心境包括态度,都开始与一个穷苦人有了距离。不适合继续演这个角色了,只好换人。咱也乐得清闲。从不知道什么地方捡了一个旧的沙发床垫,搬到外面。以后他们再开诉苦大会的时候,我就一个人躺在那个垫子上,嗑瓜子,看月亮,写“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