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欧陆小镇的“和你在一起”,想起了一个朋友的故事。)
几年前,我和老公分居两地,想换到同一个城市,就分头往对方的城市找工作。努力了半天,最后还是自己“魅力不够”,“意志不坚”,被吸引到了老公所在的A州B市,一个本来两个人都不太喜欢的地方。
没想到刚去俩月,老公竟然阴差阳错,收到第三个城市C一个很不错的OFFER。去吧,刚刚到一起的两个人,眼看着又要分开。那时的我已经非常厌倦分居了,身份也正好等到可以随便换工作的阶段,像得到大赦,我立马辞了B市的职,变成一个“无业游民”,跟着老公RELOCATE到C市,准备重新找工。
当时已近感恩节,各个公司好像都忙着过节,JOB MARKET上一片萧条,没什么招人的机会。老公是个特别想得开的人,就一再怂恿我:
“反正JOB MARKET清淡,你都这么多年没休个大假了,不如趁机回国好好玩一玩?”
我觉得有理,又担心地问,“马上就过节了,你不怕一个人在美国“独守空房”?”
老公犹豫片刻,还是“大义凛然”地说,“没关系,你难得有长假,这个时候不休,等换好工作,就又动弹不得了。”
我想想也对,最后决定赶感恩节的后半截和圣诞节的前半截之间回国四周。
一旦定下行程,我就打电话给D市的朋友,兴奋地通知了一遍。刚刚到A州,大部分朋友还在原来的E州D市,好像都习惯了大事儿小情儿的往那里汇报。
没想到一汇报就钓上来一个同路人,老公的大学同学郑宇说,“这么巧!我老婆也是那时候回国!你要不就买和她同一天的飞机票吧,你们也好路上搭个伴儿! ”说罢叫老婆谭萌自己来和我聊,
“你回去多久?”
“四个星期,圣诞节前一天回来。你呢?” 我问。
“我。。。可能要回去。。。四个月吧,明年开春儿回来。”
“这么久啊?” 我骇了一跳,“你不上学了?!” 我知道谭萌在自费念一个很不错学校的会计专业。
“唔。。。你知道,我们家小宇工资不高,我每学期念书花费很大,都攒不齐钱了。下学期先停一个学期,攒攒钱。”郑宇是朋友圈儿里出名儿的心疼老婆。再怎么也不会叫老婆去打工的,这个我知道。
不过SOMEHOW,听到这个解释,我心里还是忽悠了一下。四个月,分开这么久啊,中间还夹着感恩节,圣诞节,元旦,春节一整个系列的HOLIDAY SEASON。
正想感慨,谭萌已经开口把话题转移了。
“我带的东西比较多,咱俩坐一趟飞机,能不能把一个箱子算在你的名下?”
我说,“没问题!我回去只带礼物,一个箱子应该够,衣服什么的国内家里都有。”
谭萌高兴地在电话另一头说,“太好了!一言为定,这下我的行李终于有着落了!”
就此搁下电话,我转头就把消息告诉老公。还补充了一句,“这下可好,两个老公都落了单,要不你过节邀上郑宇,上哪儿去玩玩?”
老公前言不搭后语,酸酸地说了一句,“回去四个月?攒学费?学费不够为啥还要回国呢?老郑真惨,在米国给老婆挣学费,老婆倒回国快活去了。”
我白了老公一眼,“又为你哥们儿打抱不平了?人家两口子的事儿,你瞎操心!”
郑宇和老公同年来美,已经拿了博士学位,正在一家著名的国家实验室里做博士后。郑宇读书的时候,经家里介绍,认识了父母同事的女儿,在国内的谭萌,俩人从交换照片开始,热火朝天打了大半年的电话,中间郑宇赶回国内见了一面,第二次回去的时候,就给谭萌披上婚纱,然后一块儿带出来了。
对于这么“老套”的LONG DISTANCE介绍方式,我们一圈儿朋友当初还担心了一番,难得的是,俩人看上去感情挺好,居然很快就成为周围模范夫妻的典范。
郑宇是那种话不多,但是特别会做菜,会过日子的男生。老婆没来之前,老公他们系里的单身,只有他一个人一落美国就租了个一室一厅的房子,美美地过着“独居”生活。有时还会请大伙儿到家里吃饭,喝酒,看橄榄球什么的。
郑宇把谭萌带过来的时候,大家都笑称,“郑宇这小子,肯定一来米国就打算置办个家来着,要不怎么准备的这么好,老婆来了,家什一应俱全,连房子都不用搬!”
郑宇新婚后第一次在朋友圈儿里集体亮相,“模范老公”的苗头就初见端倪。
那是一个冬天的滑雪聚会,一路上不论是老师领着上滑雪课,还是自由活动,郑宇始终没离开谭萌半步,一直在一旁保驾护航,自己都没怎么滑。
听郑宇说,谭萌小时候曾经把腿摔伤过,他很怕她摔着,就紧紧跟着她,准备随时用血肉之躯,当个垫背,来“英雄救美”。
第一次见谭萌,她有点SHY,话不多,衣服里三层外三层地裹得巨严实,只是给我留下一个白白胖胖的印象。
转眼过了大半年,夏天来我家聚会的时候,再见谭萌,那个惊艳,我差点儿以为郑宇换了一个老婆!一打听,才知谭萌胆管里长了结石,胃口很不好,居然直瘦三十磅,原来一笑就弯成月牙儿的眼睛,洁白的牙齿,尖尖像铲形的优美下巴,高挑而曲线完美的身材,全都无可挑剔地显现了出来。
一时间大伙儿都啧啧赞叹谭萌脱胎换骨的变化,开玩笑说郑宇的老婆是本年度最优秀的潜力股,婚前是一个白胖丫头,婚后变成一超级美女,当老公的真是大大地赚到了。
谭萌好像对自己外表的变化并不太在意,笑笑地看郑宇,说,“我现在不能吃肉,小宇这么会做菜的人,没有用武之地,真可惜啊!我没有口福,把他也拖累瘦了!”
郑宇马上接话,“那有什么,等你什么时候能吃了,我随时都可以做!” 然后也目不转睛地笑望老婆,好像在说,“我现在那个美啊,好有眼福!”
俩人这么互望了好几秒,火花四射,电得大家都撑不住纷纷后退。这情形,真是羡煞旁人。
过一会儿,谭萌翻看我们家陈芝麻烂谷子的照片,居然开始羡慕上我了,“哇,你看看,你看看,你俩这么多年,留下了这么些照片,多有历史感啊!”一边把郑宇招呼到自己身边坐下,“小哥哥,小哥哥,我们什么时候才有这样的感觉啊!咱俩。。。。。就是太快了!”
一边胖胖的郑宇憨憨地说,“咱们虽然结婚快,还可以继续恋嘛,咱以后去补不行吗?每年出去照几张?”
我在一边儿觉得好笑,就冲谭萌形影不离跟着郑宇,追在后面叫“小哥哥,小哥哥”(听上去像幼儿园小朋友用语)的样子,不知道的,肯定以为他俩青梅竹马,从穿开裆裤的时候就在一起过家家了咧。所谓“历史感”,不就是个时间的累积吗?
后来的几年,我们也陆陆续续PARTY过几次,一块儿BBQ,看车展,看宠物展,新年聚会。郑宇毕业了,工作了,谭萌上学了,过着那种“你耕田来我织布”的恬淡小日子。和周围有时会抱怨和批评老公的“大嘴”老婆不同,什么时候聚会,我们都没听谭萌说过郑宇的一个“不”字,总是浅笑盈盈。
后来老公离开E州,我和老公始分居,有限的周末都用在彼此探望的路上了,和郑宇两口子的联系逐渐少下来。
这次回国居然能在E州转机,还买上了同一架飞机的机票,不得不说是巧合。
一旦买好机票有了盼头,后面的日子就飞也似的,我每天忙着采购给家人的礼物,装箱打包,眨眼就到回国的那一天。
老公起了大早,把我载到机场,搬下行李,连车都没有泊。不知是不是分居时惯下的毛病,大概对“分别”有些麻木了,我在机场大厅外隔着玻璃向老公挥手再见的时候,老公也淡然地,仿佛送我到汽车站一样,在玻璃后视镜上摆摆手,然后启动小车一溜烟不见了踪影。
我在E州D市换乘国际航班,很快就找到了谭萌和她会合。谭萌似乎特意打扮过,一身纯白的毛绒外套,里面是一件蓝莹莹的紧身毛线衣。婷婷玉立的身材,配上她白皙的皮肤,在机场一片冬装灰灰的背景下,好像一株春天朝气蓬勃的小树。
郑宇看上去没睡醒,有点儿蔫。他把车泊在机场GARAGE里,陪我们一起CHECK IN行李。
像谭萌事先打好的招呼,她带了非常多行李,即使是把一个箱子转到我名下,最大的那个箱子仍然超重了。我们三个人被检查人员拦住,要求从行李中取出一些物件,否则就罚款。
三个人面面相觑了一会儿了,谭萌有些嗔怪地说,“跟你说嘛!家里的秤不准,要留点儿余地,你就是不信!”
郑宇默不做声,但是很快就手脚麻利地干起活儿来,解开捆绑行李箱的打包带,打开箱盖,一样样往外掏东西,面上都是谭萌的衣裳,新的半新的,每拿几件就过个磅,看达标了没有。一直拿出七八件,才得以过关。又忙着把衣服挪到我名下的箱子里,又是挤又是塞,勉勉强强拉上拉链,重新打包过秤。
挤挤攘攘的队伍,等了好多人,谭萌把围巾解开,脸热得已经有些红。郑宇好像更夸张,笔尖,脑门儿上都是黄豆大的汗珠。不一会儿,汗水就在脸颊上流下两道。
谭萌注意到郑宇脸上的汗水,很心疼地用围巾两端丝丝须须的线缠成一卷,伸过去给郑宇揩汗。郑宇没有抬眼,微微往后躲了一下。
我忽然觉得自己像一个插上电源的电灯泡,亮得晃眼。
办妥行李,时间还早。我提议自己先通过SECURITY LINE,以免我这个灯泡越照越亮,但是几次都被他俩制止住了。于是三个就站在SECURITY LINE外面的电子牌下闲聊。郑宇随意地问我,
“你和老公终于结束分居,下一步有没有想要个小孩?”
我楞了一下,有点不习惯他这么直接地问,含糊的说,“应该快了吧。” 顺便反问了一句,“你俩没考虑?”
郑宇没有说话,眼光移回到谭萌的脸上,像胶水一样牢牢地粘住。谭萌犹豫一下,平静地说,“我和小宇。。。都不想要孩子。”
我一惊,“REALLY?你们。。。拿定主意了?”
谭萌笑着说,“我们都觉得两人世界挺好的!”
我也跟着笑,看看眼前这对儿越站越近,近得快要贴在一起的夫妇,心想,“看来他俩真是夫妻甜如蜜,蜜得上瘾,密得都不透缝了,连个孩子都“挤不进来”了呢。”
郑宇站在谭萌对面,眼睛紧追着美丽的老婆。谭萌在他的眼光中落落大方地整理围巾,先散开,再重新围好,系了一个松松地结。然后把梳得整整齐齐的两条辫子顺到胸前。
好像就那么很自然的,她抬眼看郑宇,整理头发的两条胳膊悠然在半空划了个弧线,就搭到郑宇的脖子后面去了。两个人面对着面,郑宇的眼睛里闪出一丝光亮,也配合地伸出手环绕住谭萌的腰。。。
我心里慌得一跳,身上好像有好多小虫子在爬,“肯定是鸡皮疙瘩给闹的”,我有点儿懊恼,怎么不知不觉就成了二百瓦超强电灯泡,“还傻站在这里干啥哩?”心想。
我一边挪步,一边小声说,“那。。。什么,我先进去了,谭萌一会儿我在GATE那里等你。”
两个人好像都没听见我的话,目不斜视,我赶快转头,悄悄开溜。
一直走出很远,排上SECURITY检查的队伍,好一阵子,那种有些透不过气的感觉才消失。远远地,我还是忍不住好奇心加羡慕心,频频回头望。
他们俩矗立在电子牌下,好像一副温情画面,四目相视,旁若无人,一个勾着对方的脖子,一个揽着对方的腰,眼睛像磁石,看着看着,慢慢好像额头也要靠在一起了。。。
“要分别四个月啊,小夫妻俩真是难舍难分”我想着,“看这两口子,多腻歪歪,哪儿像我和老公。。。”一想起刚才我俩在机场分手稀松随便得像上街买菜一般,我就“心痛”不已,真担心自己的口水要流一地。我拼命嚼着口香糖,心不在焉地把随身小包放到传送带,脱鞋,穿过安检那个像“门框”一样的东西。
“哔---” 安检门儿居然不争气地响了起来。我惊惶地看着面对我的那个中年SECURITY OFFICER。
她眼睛飞快地上下扫视我一遍,说,“TAKE OFF YOUR WATCH AND EARINGS, TRY IT AGAIN!”
我赶快照办,这回, 安全门总算放我一码,通过了。
待我重新把行李各就各位, 再回头看电子牌下,发现郑宇他俩已经不见了。正疑惑,就听见谭萌的声音,“XXX,你等我一下!”
谭萌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在排在安检的队伍中,隔着门冲我招手,一旁的郑宇只是呆望着我们,神情黯然。
我站在安全门里面等,不忍去看郑宇。在我的印象中,男人似乎不太轻易流露感情,而且是郑宇这样有点儿内向的人。能在这种公共场合表现得这么难舍难分的,估计心里的舍不得已经在“凄厉”地呐喊了。
谭萌看上去似乎还可以“自持”,她验完行李,回头向郑宇摆手,仿佛在说“别等了,回家吧”。
郑宇好像在谭萌挥手的瞬间,忽然表情就变了。。。说不清,我也看不明,类似一种感情爆发,和“轰然塌陷”了的表情。他转过脸去,好像很不安地来回走动,胳膊也无意识地在脸上蹭了几下。
他并没有离开,等他再转过来远远望过来的时候,我恍惚间觉得远处那个离了谭萌五百码之远的人,在哭泣。。。
我有点儿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回头茫然地望望谭萌。 还好,她并没有哭,好像是“恋恋”大过了“不舍”,表情柔和。她拉住我,往候机舱走,边走边回头,边冲郑宇摆手。
我也跟着不停回头,郑宇没有再动,站在黑色的护拦后面,像个塑像,越来越小。我早已看不清什么,只是被他们感染了,心中无言的难过。
一路无话,过了很半天,我才找出一句来安慰谭萌,“其实。。。郑宇要是圣诞有假期,也许还可以回国看你。。。”
谭萌心不在焉地回话,“嗯,看吧,就怕H-1不好返签。”
我们到达GATE的时候,已经快到登机时间。谭萌说去上趟洗手间,趁着她不在的功夫,我抓紧时间给老公打了一个电话。不知道他是不是也在惦记我呢?
电话一接通,我就迫不及待地问,“在干嘛呢?一个人在家。。。感觉咋样儿?”
老公当然不会理会我对他“情话”的“启发”。一如既往快活地说,“没啥事儿,刚约了同事,中午去吃BUFFET!”
老公哪里知道我问话里的“陷阱”,一脚结结实实地踩了下去。
我愤愤地说,“哼哼哼,我走了,你这么快活,一点儿都不伤心的说!”接着把刚才受的“刺激”一通竹筒倒豆子,“你不知道,刚才郑宇他们两口子告别的时候,好。。。甜蜜,好伤心啊!我看得都快哭了。” 我简要把自己看到的情形向老公描述一番。
然后说,“你说,咱俩的告别怎么就跟上街买菜一样呢?打个招呼就没了?真是,一点儿浪漫都没有。。。相比而言,简直有点儿。。。没心没肝啊! ”
老公在另一头听我描述郑宇两口子,只是不怀好意地笑,“看不出来,郑宇还有那么酸的时候呀,哈哈哈。”
等到矛头指到自己头上,他仍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口气,“咱们就四个星期不见,哪儿至于就哭天抢地的。你不是回国去腐败吗?开心还来不及,我就不指望你的鳄鱼眼泪了。 我不是主动放你回国腐败去了吗?让老婆开心难道还不比揪心好? ”
“你。。。”我听老公一番振振有辞的解说,气不打一处来,可是也说不过他。这人,啥时候才能理解人家“缠绵悱恻”的离情别意呢?就算我空有一腔“酸”情,到老公那里叫辣椒水一搅和,全体变味儿。
我不好再“胡搅蛮缠”,而且眼看谭萌朝我走过来,只好草草收线。
谭萌见到我的手机,眼睛一亮,说,“把你电话借我用用吧。我的手机刚才已经留给小宇了。”
余下的时间谭萌一直在打电话,好像在劝郑宇回去,不必等到飞机起飞。她压低了声音嘤嘤嗡嗡地说着,直到广播登机的声音把她的话音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