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弄花

人如旷世星难聚 诗有同声徳未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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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梦随云散,飞花逐水流。”
        “叹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我既不怎么美又非谁之眷,眼看着流年似水,心里便把这对时光易逝容颜易调的惆怅寄托到了花上。
        我爱花儿,正如我爱人儿一样。再幽静的风景,没有人,总是副没提诗印章的山水画,不入流。同样再繁盛的情景,没有花,便是没点睛的龙,少了生气。
        世间鲜花千种万名,我公平对待,无论洋花国花,凡是美的香的,一一给爱上来。然而我又实在逃不出出生所定阶层和童年印象喜好。于是我不爱那富丽堂皇的牡丹,不爱那珠细丝长的秋菊,不爱那争奇斗艳的十三太保,不爱那奇形特异的天堂鸟。我心爱的,是普通而又不凡的芙蓉、丁香和蔷薇。
        芙蓉有水、木之分。水芙蓉大概就是莲花,实在脱俗雅洁。但我生为一红尘中人,慕黛玉而恶东施,因此只远远羡慕便罢。木芙蓉,树粗大而高,枝叶繁盛,夏季开花累累盈枝。小时候到学校的一条路,车辆稀少,路两旁植满了一棵棵壮硕的芙蓉树,一到穿裙子的春夏,就丰丰富富的开起花来。北京风稠,于是常常是轻风徐来,慢天慢地全是粉红粉白的芙蓉花。那时规定小学生都要自备个小水碗儿上学用,于是每个小孩子背后书包上都吊着个裹在小花布兜里叮零当啷的蹦跳着走。每天下学回家,我们总是好几个要好的男生女生结成一群边玩边走。芙蓉花开的时节,都一个个用装小水碗的小布兜一朵朵在地上拾了花儿宝贝似的带回家。树虽然高,地上总有无数新给刮下来的香花儿。我们便狗熊掰棒子般捡捡丢丢,相互比着谁的花瓣儿完全、色泽圆满,新鲜芳香。那么小的时候,最大的愿望,是世上有那么两朵淡紫色的芙蓉花,只那么两朵。一朵给我,一朵给我最好的朋友——一个叫小雨的女孩儿,于是大家都来羡慕称道了,但只有这两朵。
        也是同一时期,在快到我家的一段路上,有一大片丁香树,淡紫淡白的静静冒着一个个小骨朵儿清清的香。也总是夏天,临到家了,瞧得仔细没人,偷偷上前去揪下一小枝,一小朵一小朵细细的给夹在书页里。日久了,书便厚重芳香起来。我偏爱白丁香,衬着绿叶子,愈发显得清淡而与众不同。这丁香们挨着一个居民区小公园,我们平日上下学总一群孩子欢笑说闹着从栏杆翻上爬下的,那有石狮子镇守的正门石子路是从不肯走的。每天上学之前,都要学红军一样翻山越岭,夏天越水池,冬天过雪山。下学了又重来一遍,然后掐枝白丁香夹进安徒生童话里去。仿佛也没生过什么病,也没伤过什么怀,就那么糊涂而快乐的在翻栏杆、采花、读书、游戏中过去了童年。童年,最可怀念的美丽日子,就像晴好天气里的白云,丝丝悠悠的有些怅然,又像紫芙蓉白丁香,乍看一片温馨锦绣,细瞧并没个出奇之处,但那秀丽的影子,怎么也抹不去了。
        据说我名字即由当年我母亲大学宿舍前一大篱盛开的蔷薇而来,也是粉红粉白的一丛丛垂下来,也生在盛夏。虽不奇丽,却叫人看了也是欢喜。德文蔷薇应叫Heckenrose, 就是篱笆玫瑰。玫瑰本是名贵的,然而给贬去篱笆上,倒有点像李白给流放到夜郎,无缘无故的浪费。
        后来童年过去了,遍地拾花的快乐也过去了。在欧洲倒是花树处处。此地有许多莫名的大树,春夏开满朵朵白花,十分的叫人喜爱。也有红白蔷薇热闹的挂在小路边野篱笆上,只这儿雨多,经雨一打,便残败了,落红零乱,望之不忍。然而要去学黛玉葬花,一是无心无力无时间,二是不愿给鬼子作这免费清洁工,也就看看,心中感叹一番,继续向前走我的路了。
        心爱的其实也不限于这三种,什么雨后白玉兰、香山粉桃花、黄艳向日葵、火红玫瑰花、葱白水仙,都因为跟许多过去的美好回忆连在一起,只要想起就觉得香气扑鼻往事再现似的,心里十分的平静快活。弗洛依德讲,人其实很多行为想法都受童年影响,或明或隐,或深或浅,或健康或扭曲。由我待花的心上,就是明证。我爱花儿,因为它总使我联想到人。我妈妈很喜欢侍养盆花。记得小时候,也是在夏天,她穿一袭滑溜溜碎花窄裙,白嫩的微笑着,总在我家花开时,亲手折下第一朵水红的大花来戴在我耳边,爸爸便笑了,我得意的照着镜子拍着手跳起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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