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离死别——怀念父亲
文:冯儿
当我重新踏上印尼国土——我的第二故乡的时候,喜悦之中,冥冥感觉有种伤感:父亲已不在人世了。人生难免有许多遗憾事,对我来说,与父亲别离后再也没见面,是我这一生中最大的遗憾。
60年代初,在印尼发生排华事件,因此掀起了回国浪潮。许多华侨家庭,以能把子女送回国为荣,许多华侨学生,以能回国升学而自豪。一批又一批的华侨学生,告别亲人和家园,回国求学。我就在那时由印尼泗水乘轮船回国。
那是难忘的一场送别。父亲送我至泗水码头,当我要入关时,父亲恋恋不舍地搂抱着我,父亲十多年来对我的养育,对我的疼爱,全凝聚在他那臂腕上。父爱如山,父亲将所有的感情,都默默地隐藏在这里,我感到那臂腕是那么有力,抱得我紧紧的,紧得我只能屏息静气。父亲似乎意识到这是最后一次拥抱女儿,久久不肯放开,可又不得不放开。
站在拥挤的、高高的轮船甲板上,在熙熙攘攘的送别人群里,我寻觅到父亲魁梧的身形,他正高举双臂,拼命向我挥舞,还不时边比画边高喊,明知我不可能听见他的声音,但他仍在努力,我也仿佛听到了似的,不住地向爸爸点头,示意他放心。那时我只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少年,未尝过离家的苦滋味,不会体会父母的眷眷之心。满腔的热忱和对新生活的憧憬,冲淡了别离的伤悲,我只兴奋地向父亲频频招手,不停地高喊着:“祖国见,祖国见…… ”。 船缓缓地离开码头,父亲激动得满脸通红,咧开大嘴对我笑,笑得艰难,笑得苦涩,分明是在强忍泪水。这是一张凝固的笑脸,是父亲最后留给我的印象,它像刀刻似的镌刻在我心里,无法磨灭。
船终于离开码头,驶向海洋。不曾想,这一别竟成了永诀。
那是71年寒风凛冽的冬日,噩耗传来,正当壮年的父亲不幸去世。这意外的消息,犹如晴天霹雳,击得我撕心裂肺。我不能回家,不能奔丧,我只能嚎啕大哭,让风儿把我的哀思吹到那遥远的地方。
父亲是我的最爱,从小,我就很佩服父亲,父亲是当地某华侨团体的主席,有才干,热心于社会活动,很受人尊敬。可以说,父亲是对我影响最大的人,他的爱国思想,他的刚毅性格,他的谆谆教诲,一直伴随着我的漫漫人生路。人生道路曲折坎坷,但我从不畏惧,从不退缩,从不灰心,这与父亲对我的影响是分不开的。我始终感觉到有一股精神在鼓舞着我,支撑着我,使我进取,使我昂首。这种精神是无形的,永恒的。
直到1989年,我才得以去印尼探亲。这时候,我才得知,在65年印尼发生政变时,有不少华人也遭殃,华人的鲜血也流在这片国土上。当时父亲也受了牵连,遭来牢狱之灾,经多方搭救,虽幸免于难,但他却心力交瘁,后来贫病交加,导致他过早地离开了我们。
父亲啊!对您的那份思念和牵挂,一直在我心中萦绕,心里无数回呼唤着您,梦里无数次见到了您。当我踏进家门的时候,诸多记忆的碎片,又拼成一副副温馨的画面,仿佛又回到了过去那些时光。我真想你那有力的臂腕,能再次紧紧地搂抱着我啊,可是却不见了您的身影!
父亲啊!多少年梦寐以求回来探望您,可我探视的却只是您的墓地。当我来到您的墓地前,望着那肃穆的墓碑,你那张凝固的笑脸,又浮现在我眼前。我思绪万千,我深感愧疚,作为女儿,我从未报答,也无法报答您对我的养育及疼爱。我只能默默祈祷,轻轻地把那些粉红的,芳香的玫瑰花瓣,撒在您的墓地上,这就是我与您别离几十年来仅能做到的,所尽的儿女的义务!
泗水码头启程回国的情景仍历历在目,这场别离却是我与父亲的生离死别。这是我最大的遗憾,它成了我心头抚不平的伤痕。父亲节来临,我要对父亲的在天之灵呼喊一声:父亲啊,您的女儿永远怀念您!
2006,6,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