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可迴避的暴力經文,和絕不必要的暴力理解


經載“上帝擊殺埃及人長子”一語,這在以色列民族解放這一具體歷程中,是可以理解的。把時空條件下的歷史事件,扯上“上帝殘忍”的道德審判,是極度簡化的表述,罔顧猶耶二教傳統詮釋,全屬郢書燕說。三千年猶太法典加二千年耶教神學,都不把經讀為上帝殘忍,而是看到上帝的慈愛永遠長存。此之所以作為常道傳講,因為這裡面,不是沒有道理可說,正是有真知灼見在!

從永遠到永遠,那昔在今在將在而昔是今是將是者上帝,全能全善全知,在祂沒有轉動的影兒。但在時空中,物有條件,人有意志,一切成為過程,皆非終極,都作相對,不能絕對。在人的理解裡,現實中的上帝之事,亦綑綁在物理時空的相對、人類意志的選擇中。以法老為代表的埃及,對弱勢少數殘加奴役後復行滅種,愛的上帝要受壓迫者恢復自由,乃吩咐法老放人。但法老剛硬,其心之苦毒,自招其地其民的災難。一災直到十災越陷越深,是剛硬之心倒行逆施的結果。最後長子之死,作埃及宗教政治核心的長子制無以為繼,整一結構性罪惡的根源崩潰,終告快快把以色列人送走。擊殺長子絕不是無原則濫殺,是有針對的審慎出招,不是審判,更非報復,這是慈愛的拯救,是正義的彰顯,使應自由者自由。在歷史最關鍵一刻,我們只見救恩的及時,至若個別賞善懲惡的最後審判,仍待去到未來的永遠。

所以故事不到這裡停止,選民對這出埃及的中心體會,是自由不是勝利,是身自由亦是心自由,是自己的自由亦是他者的自由,包括摧殘他們的奴隸主。不以人當人,把人當工具的奴役這一心魔,摧殘他者,也摧殘自己,是人性虛弱的反射動作,是對人性尊嚴的自我摧殘。選民蒙恩肩負使命,責任是成為萬邦之光,迎來彌賽亞和平君王,見證上帝在永遠裡的旨意。因此年復年參加出埃及逾越節的記念,信眾稱讚祂的慈愛永遠長存,完全超越時空,走出歷史成敗。他們沒有洋洋得意,絕無沾沾自喜,其念茲在茲者,是如何要由一族的解放,祈祷人類的終極解放!

千百年來,猶耶傳統正是秉承這一精神,走過歷史的淒風楚雨,可忍受流遷散居,無畏進入獅口,融解霸權暴力,感化蠻野族群,建立博愛的價值觀,成為現代西方文明的一塊不可或缺基石。這一精神的乖離歧出,是十字軍,是裁判所,是殖民地,背棄其教神聖的啟示,而成了歷史之反諷。紅十字會救援,普世宗教對話,國際社會協作,乃這一種真精神再生,真見識重光。“上帝擊殺埃及人長子”,不只要放回聖經的語脈中才得正解,也要留在人類精神史的歷史長河中公允權量,和人類所有反抗罪惡的正義戰爭、革命解放一樣,皆見歷史傷痕之難免。長子之死,實為罪惡制度白白犧牲了的無辜,如真要同情其死,義憤應當指向罪惡的制度及炙綑嗲笞岳?o握罪惡制度不肯鬆手的人。拿著放大鏡,點算想該死多少長子,怎能夠為長子申怨?見樹不見林,以數量作為本質,只會從實相逾走逾遠。如再要糾纏幾字經文,迂想妄測,對著教徒討起罪來,甚至飛身而出,突篤指他們所敬愛拯救世人的上帝說殘忍,更加是穿鑿羅織的胡鬧,訛妄不經,莫此為甚了!

掉以輕心斷章取義的向聲背實,及別有用心呵猶罵耶的誣言讕語,這樣網上便可因幾把嘴,無風起浪,擾擾攘攘,可是這予正教正信何傷?人家教路之踐履,信仰之持守,豈如教條主義無神論所以為之輕易?當然經常在這兒出入的,相信還有潛水沉默的大多數,一邊觀望一邊仍想學習。對不熟悉的經典,雖不會像幾把口的隨意噴人,但看到像這類殺人的記述,心裡總會納悶。宗教勸善,為甚麼就不能沒殺人?為甚麼仍然出現暴力?這種疑惑,實很正常。竊以為,正見不是迴避,應當看準經文暴力,再循經典出現的背景和今人釋讀的原則入手。筆者前曾有道:
雅威信仰出現在多神宗教與專制政治的大背景裡(出15:11,18),這位自有永有者,既介入歷史與人交往,首先為人感悟領會的方式,必也是具體人格化的神,後才因逐漸深入了解,日趨于超越隱藏,為人智不盡測。起初選民要認識向他們說話向他們顯現的上帝,位格神不免人化似人,像外邦之神有喜怒會嫉妒,只是至上真神的思想更高,意志更堅,情感更豐。上帝是慈愛的,但也是全能又掌權的,故描述的形象依照遊牧農業社會的習慣基本被定為男性的,其無比的權能,甚至見于洪水瘟疫戰爭等等造成種族滅絕的事上,乃表現為人神同形父權型上帝。雅威信仰予以理解,常透過善惡、賞罰的對比,其歷史故事乃順服得眷顧而背叛受懲治的反覆,與恐嚇鬥爭攻擊暴力難分,經文中慈愛公義的上帝同時被描寫成性格剛烈如同嚴父甚至像人君僕主。聖經歷史,為奴者出埃及和流亡者被擄巴比倫,都不免是解放與懲罰的暴力循環,暴力對象不是選民的敵人便是選民本身,而先知預言歷史的完結為終極暴力,使一切真相大白。解放、流亡、審判之事,複現福音、書信和啟示錄有關救贖、管教、復臨的教導中。經典確存這等非信仰非理性本質的叙述,引申出嚴厲勸誡,甚易構成不寬容及強暴的上主之詮釋傳統,轉手合理化變為以復仇解決困難的工具。領受之神聖啟示,保存于經文作者的個性與社會土壤,經文非如沾濕了的海綿,擠之即出淨水。部族相爭、異國統治、血親復仇,所構成的語言方式和理解框架,使純粹的神啟,不得不被人的因素漬染,帶著某種異色,隨同時空移動一再折射,嚴重扭曲上主的大能與人類的責任。經典佈滿歷史塵埃,必須有全面而深入又敬慎的閱讀,才能靠近神啟之本懷!(摘自拙文:宗教,可疑嗎)

近寫《若上帝全能全善,何以惡仍不能盡除,世間太不完善?》含擊殺長子的讀法,應視作注意經典背景和釋讀原則的小小示例。當然完整的說明,還在宗教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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