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昭和丈夫陈君来接子芳母子。子昭脸上挂着笑,依然掩不住憔悴不堪。子芳还是两年前在温哥华机场见过子昭。那时子芳刚入境,子昭一家老小从西雅图过来接他们。老的是陈君的母亲,已经70 多岁。小的是子昭的小儿子,刚刚五岁。两家人在咖啡厅坐了半个小时,便匆匆分手。子芳登机去了蒙特利尔。子昭倚在登机口看子芳那依依不舍的眼神,让子芳哭了又哭,她知道,那也是她含泪的双眼。
两年过去了,子昭因为生病而憔悴的脸庞让子芳越加心酸。子昭是80 年代的留学生,刚到美国便打餐馆工,吃了不少苦头。如今苦尽甘来,年龄却慢慢的大了。姊妹俩从小聚少离多,感情却十分融洽。子昭尤其爱怜妹妹,自称是子芳的“second mother ”.
姊妹俩没来得及聊几句就分了手,子昭还赶着去上班。陈君把子芳目母子带到家,一路介绍着西雅图,说这是个有山有水的好地方。
子昭的家座落在山坡上,有很大的院子,一幢漂亮的小洋楼,是子芳喜欢的款式。客厅的天花板是由碎碎的地板块拼成的,感觉好像地板在头顶上。让人无端的想起唐老鸭夜游时顺着墙壁走上天花板的情节。
虽然有这样一个温暖舒适的家,子昭一家人的生活却是紧张的。尽管来美国已经十几年,子昭依然每周工作六天,一边在大学任教,一边经营自己的诊所。陈君原是音乐学院的老师,现在门下弟子不少。然而他的工作时间与别人的不同,孩子们上学时,他赋闲,孩子们放学了,他开始工作了。所以子昭和陈君很少有大块时间在一起。子芳在加拿大虽然生活清苦,但晚餐一家人总是在一起的。到了子昭家,第一天就吓了一跳。
当晚霞从容自在的把鲜艳斑斓的大色块抹上子昭后院的天空时,陈君的母亲做好了饭。她把菜放在桌子上,说:“我还不饿,你们饿了你们就先吃。”子芳四下里望望,知道所谓你们,指的就是她们母子俩。开始子芳有些不好意思,到别人家做客,怎么也没有人家做好了,你先吃的道理。所以虽然小泥喊饿,她也说再等等。等到陈君从楼下上来,进了厨房,盛了一碗米饭,又夹了些菜在上面,下楼去吃了,才明白子昭家吃饭的状况,也就相跟着盛饭夹菜,吃了,倒像是吃食堂。到了8点多,子昭才回来。进了厨房,也是不问别人,打点自己。忽见子芳站在身后,就问你吃了吗?子芳说吃了。子昭接着吃,吃完哗哗啦啦的装了两个饭盒,说是明天的中饭和晚饭。子芳常怀念在国内吃食堂或附近小餐馆吃饭的时候,那是真正的放松。一群年轻人坐在一起,天南海北,笑声不断。在加拿大,子芳每天带一餐,这也是她最恨的一件事。饭和菜拌在一起在微波炉里加热的味道,要多难闻有多难闻。
子芳就调侃说若说吃穿舒服,哪里也不如国内。于是无限怀念国内的大好时光。子昭出来时间长了,倒不想国内,除了父母,她也没什么想的。毕竟她只在国内工作了一年,一无房子,二无职务,赤手空拳到美国打天下,奋斗至此也是成功人士了。她喜欢美国,就象喜欢她过去的十几年,喜欢谈论初到美国的辛苦和现在的快乐。子芳看子昭得意的样子,就想所有的事情只要从年轻时做,好像就能简单一些。
在美国的两周,子昭极尽地主之谊。几乎每日都请子芳母子吃餐馆,不用洗衣买菜做家务,子芳真有回娘家之感。子昭家不远处是一大湖,正是秋季,湖面上漂满缤纷的落叶。外面有一道回廊,用圆木建成,线条简洁而有圆木的风味。子芳常常倚在木栏上看书。
有时,子芳带两个孩子去湖边玩儿。踩着缤纷落叶,跨过独木小桥,拣野果子给野鸭子吃。阳光是那么灿烂,那么明媚,青草的味道像陈年的浓酒一样香醇,叶子晶莹得宛如清水洗过的玻璃,叶脉宛如青草地里的蜿蜒小溪。子芳叹道,没有什么比得上自然的东西了。自然最干净,最美丽,相形之下,人工的一切都一文不值了。
晚上子昭下班回来后,姊妹俩就去逛商店或聊天。然而只要谈到未来,子芳就不开心。一天子昭很难过的对子芳说,一个人对弟弟妹妹好是一件危险的事,因为弟妹长大了,心也大了。子芳不吭声儿,子芳心里想,我心里难过,你是不知道的。当时姊妹俩坐在子昭的车里,子芳用眼睛瞄着窗外,后背紧靠在椅背上硌着那酸痛的脊柱。从外表看她是那么安静,内心却痛得很。有谁知道呢?只有她自己。
子昭接着说:“在加拿大过三年有了公民身份,你们可以来美国,住在我搂下,暂时不用操心房子。”子芳心里就有血流出来,知道那是亲情的血,也知道那是自己被刺痛的血。
子昭又说:“你不用担心生活,你可以在我的诊所里工作,刘峰毕业了,自然会找到一份工作。”子芳眼睛模糊了。她知道子昭的诊所有子昭和陈君打理已经够了,子昭的大儿子在读大学,子昭为给儿子积累医疗保险的积分,又特聘他在诊所工作。这样下来子昭纳税的数目庞大,如果加上自己,子昭要被累死了。
子芳沉默地转头看窗外。幕色四合,天外的云彩像一幅水墨丹青。湖水静静的流着,在夕阳的映衬下,亮的一面是银白,暗的一面是浅灰,滚滚宛如天上的流云。在天与地之间,在绿树与青草之间,像油画一样,子昭的小白房子画在那里,风,吹动着它窗上的一面星条旗。这里是美国。子芳心里说,每个人都必须奋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