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居住在都市边缘的群体。
他们不属于这个城市的居民,但是他们生存在这个城市。因为不是这个城市的居民,所以只能散住在城市的边缘。
他们进不了城市的主流,但是他们的足迹几乎留在了城市的每一条大街小巷。每天清早,他们从城市边缘的四面八方,脚步匆匆地挤上公交车辆或钻进地铁,汇入城市中的茫茫人海。入夜他们原路返回,三五成群,四五一队,没入夜幕中的四面八方。
我几乎到过全国各大城市,每个城市都有这样的群体。
各个城市对他们都有不同的称呼:盲流,农民,阿乡。
确实,他们绝大多数来自偏僻落后贫穷的山区农村,皮肤黝黑,头发蓬松,衣衫褴褛,胡子拉碴,冬天那一双粗糙的手像爆裂的树皮裂着细细的口子,夏天身上散发着刺鼻的汗酸味。他们操着不同的方言,河北、河南、四川、湖南、山东、陕西 ------
他们没有根,像我故乡的河浜里漂在水面的浮萍顺着水势,顺着风向飘浮东西。在北京朝阳公园东侧,每天清晨可以看到从外地来的一辆辆长途汽车上,下来一群群男女老少,以惊讶的、新奇中夹杂着欣喜、充满希望的目光打量着这座刚刚从沉睡中醒来的、洒满阳光的、被称为首都的城市,他们将在这里翻开人生旅途的新的一页。
漂流的人群,给城市增添了斑驳的色彩。
他们不是民工,但他们同样依靠出卖劳动力换取报酬。找到落脚点以后迅速地寻找着不同的活计,装修工、搬家工、送水工、钟点工、送家具工、保姆、家政服务、小饭馆的服务员或者送外卖、修锁配钥匙、回收废旧书报杂志、家用电器、家具和衣服 ------
因了他们的存在,城里人便有了不同的议论:
议论之一:他们的存在,打乱了城里人正常的生活秩序,交通格外拥挤,治安形势复杂,卫生环境变差。
议论之二:他们身上从农村里带来的落后、愚昧、粗俗、野蛮、无知、没有教养、缺乏文明的种种陋习,影响了城市的印象,特别是在旅游城市,变成了一道令人不爽的风景线,有碍观瞻。
议论之三:他们的存在,是和城里人争夺劳务市场,和下岗职工争饭碗,廉价的出卖劳力给下岗职工再就业增加了竞争对手。
议论之四:他们的存在,给城里人的生活起居带来了许多方便,特别是给双职工家庭和孤寡老人提供了许多帮助。
议论之五:他们能吃苦,不怕脏,不怕累,乐意干城里人不想干、不愿干的脏活、累活。
议论之六:他们朴实诚恳,待人实在,干活肯卖力气,不偷懒,不耍滑头,不耍嘴皮子,同样花钱,我愿意请他们干活。
议论之七:这些年,城里人生活水品提高了,许多家具、家电、旧衣服,都在更新换代,扔了可惜,甚至没地方扔,他们收走了,废物利用,变废为宝,两便,皆大欢喜。
议论之八:如果不是因为无奈,谁愿意离乡背井,别离故土,到处漂泊,受人歧视,遭人白眼。这是一个孤立无援的漂流群体,一个饱尝世态炎凉、人情冷暖的群体,一个使城里人既不欢迎却又离不开的群体,一个给城里人既带来方便又带来烦恼的群体,一个备受歧视又备受同情的群体,一个满怀希望而来又满载失望而走的群体。一句话是一个需要全社会关注的弱势群体。
还是在朝阳公园东侧,每天傍晚,一群群男女老少以无奈的、惆怅的、失落的眼神回眸这座城市之后,登上了长途汽车远去。
为什么走了?我问一个即将上车的中年汉子。他说:城里人都以为我们很可怜,其实我们并不可怜,我们不需要施舍,不需要怜悯和同情。我们是靠劳动吃饭,我们唯一要求的是能得到一份应有的尊重,希望城里人把我们当人看,让我们同样有一份做人的尊严。可是这个世界让我们太失望了。说着他长叹一声登上了汽车。
他们是漂流的一族,谁也不知道他们的下一个驿站将是哪一个城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