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动的面包师
文/胡曼荻
十一月十一日在中国是光棍节,商家的一个创意,赚得满盆钵金,迷惑得光棍们甘掏腰包,独爱自己。这个光棍日,在美国是老兵节,是美国联邦政府官方的公共假期。闲在家中,忽然翻成一篇文章,记录的是多年前初次从新加坡去西雅图闲荡时的经历。那时光棍一枚,心还很年轻,青春无惧,也便有不羁的发现。
是在巴士上遇到他的:肯斯,一个美国男仔。在一个陌生的城市西雅图游荡,一个人坐巴士闲逛,想看那城市中人和我们的生活有何不同,不经意偶遇到了他,那一双碧蓝的眼睛至今还在眼前游荡,时时猜疑,很可能是高富帅的那个美国人,为何甘做舞者与面包师,还似乎乐彼不疲。
西雅图的巴士坐上便一元半美金,要用硬币支付,然后在三个小时之内你可以随便坐任何一辆公共汽车。因为差不多每个人都开车,坐巴士的人很少,坐在其中,很有贫民的感觉,很似吉普赛人似的轻松。上了车,才发现自己只有纸币,没有硬币,感到一丝狼狈,举着钞票问司机怎么办,司机耸耸肩,表示无能为力。
正觉得难堪时,他便走过来,递给我些硬币,指了指投币箱,然后走回自己的座位。迅速地将那六个二十五美分(Quarter)硬币扔进票币箱,随后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想还纸币给他。他背着一个很大的包,手上还拎着几个小包,好像很累,眼睛出奇得蓝,让我忆起内蒙古一望无际的天空。
他摇摇头,笑着对我说那只是一个很小的数目,别人也曾这样帮助过他,只要下次我这样帮别人就成,这在美国是很普遍的,是举手之劳。他就用那一双碧蓝的眼睛微笑着看我,也便领了他的好意,不再坚持还他钱。
很自然地交谈起来。他很瘦,笑起来很友善。他说自己有法国人的血统,难怪眼睛那么蓝。他还说自己曾是一位舞者,看他瘦瘦的样子,真的想象不出来。不过,他说已经不跳舞了,现在做面包师。从舞者到面包师,好像什么关联也没有。我问他为什么不再跳舞了,他说年纪大了,自然要换职业,跳舞是年轻时的消遣。我看着他,他看上去不过和我一样大年纪,怎说老了呢?他解释说受过伤,不再适合跳舞了。虽然跳舞上曾几乎是他全部的生命。
那为什么选烘面包呢?我问他,他说烘面包也是一项艺术性的工作,你可以在面包上设计不同的图案,像舞者跳出的曲线。我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理论,觉得十分新鲜。他指着他的几个大包小包,告诉我里面全是面包,是他烘出来准备带给纽约的父母。他不愿和富有的父母住在光怪陆离的纽约,以前一个人独自住在西雅图跳舞,后来去离西雅图不远的一个小镇学烘面包。他这次是坐巴士从小镇来西雅图转机,然后去纽约参加他弟弟的婚礼。
问肯斯带了什么礼物给弟弟。面包了!他指着那些包说,因为那是他花很多心思很多时间做的,自然是最珍贵的。他没有丝毫的为难或不堪。看着肯斯,觉得自己的确是在美国了。
下车的时候,肯斯也下了车,他问我去哪儿,我说随便走走。他于是很你诚挚认真地问我,如果不介意坐他的车,他可以做导游展示一下别样的西雅图。你的车吗?我问。他说他在西雅图还有一座房子,不完全是他的,但里面的东西可以随便用,就在附近。如果我有时间的话,可以去看看,不过从车站要走几分钟。
可能他眼睛像蓝天无暇,竟然没有戒心,就信了他,穿过长长的小街,一起去看他的房子。远望过去,皆是一排排的独立洋楼,路边有很多树,非常稠密,透过浓密的枝叶,西雅图九月日光柔和地泻下来,我的影子在小道上也斑驳起来。肯斯抱着他的几个包袋,在前边带路,并不时地回头给我讲这一带是多么幽静,风景多么怡人。
不停地点头,表示同意。要帮他提东西,他不停地摇头,说怎能让女孩子拿东西。我于是看我们的影子忽长忽短,在地上摇曳不定。路上墁了很多红砖,从砖缝里便挤出零星的小草来,茸茸的,在脚边游荡。周围安静极了,偶尔有汽车开过的微微震动,几乎看不到行人的踪迹,简直犹如世外桃源。
肯斯在一座洋房前停了下来,透过矮矮的围墙,可以看到里面花园里郁郁的植物。他从兜里掏出者钥匙,打开大门,忽地便从里面跳出一条狗来,一下儿跳上来,骑在他的肩上。那条狗一身雪白的毛,蓝蓝的眼睛。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下,肯斯于是拍着那条狗的脖子,于是那条狗竟伸出前爪来和我握手。
屋里很整齐,肯斯把面包放下,那条狗便围着他,转来转去,不时过来嗅我一下。肯斯叫了一下,似乎是让它安静,那狗便乖乖地卧在地上,一动不动了。肯斯从包里挑了一个面包,小心翼翼地递给我,让我吃。那面包与众不同,皮上有一道道的纹路,远看极像一幅抽象画,线条极富动感。形状很似中世纪的面包,深赫色的表皮,似乎整个面包是用荞麦做的。这种面包在美国的超市看过,价格不菲,比一般的面包都贵。而且,面包上是没有图案的。
摇摇头,表示刚吃过饭,不能吃那面包。其实我很想尝尝那面包味道是什么样的,但初次相识,怎好吃人家的东西呢?肯斯于是拿出一纸袋来,将那面包包了,递给我,说送给我的礼物,可以带回去。直摆手,无功怎受禄。肯斯显出很生气的样子,说看不起他。只好领了他的情,收下了他的面包。
肯斯开了他的车,带我在那个地区绕着看,并不时给我讲那些地方的名字,最后要送我回酒店。我说不要了,还是坐巴士回去吧,省得浪费了那有效期,而且,喜欢那份独逛的自由:没有人知道你来自哪里,到哪里去,飘身而过的人,可能永远不会再见,可以不用端着,做一个随意的自我。周围转个差不多,他便将我放在巴士站。
回到酒店,服务员问我去哪玩了,告诉了他从肯斯那里得知的地名,服务员似乎吃了一惊,说那是西雅图最豪门的住宅区。也有些意想不到,那里竟然也是通巴士的,竟会贸然闯入那边。
那面包果然香异无比,吃下去,竟觉得不愿再食他物。
2012-11-11 重新整理于美国费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