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记:说说被污染的爱情
第一章 为情爱弹奏
音乐是开始
你也是我的开始
1
我常常想,不管是白天还是黑夜,我所有的生活好像都是夜生活。我第一次这么想,那是在1989年的某一天。
那一年,我二十三岁。留连于南京这个城市的某些让灰尘和梧桐细毛覆盖的角落。我等待东郊梅花山梅花盛开,又看见秦淮河污浊地缭绕。幻想通过写诗、和朋友们谈话、直截了当的漫游或荒唐的生活,度过自己看起来似乎是灰暗色的青年时代。
一年前,我刚刚从南京大学天文系结业。南京大学是四年制。我学了五年留了一级还是结业,这就是一个垃圾生的业绩。不爱学习,大学二年级开始早退,上课坐第一排看足球报,坐最后一排睡觉或干脆旷课, .我还打架,从给美女写情书到企图和美女约会和接吻。我有十几门功课开红灯,补考、重修是家常便饭。我厌倦用数学和物理的方法去研究天文,遥远的星系离我们太远,那些星星并不关心我们的存在,和我们生活在这蓝色星球上时活生生的痛苦。
大三那年我还差点被劝退,我的父母都来了学校,最后当过志愿军战地护士立过二等功的女系党委书记决定给我最后一个机会,而我则拉着她的手假装要感动得哭泣的样子。到最后一年,我还有两门主修课没有及格,我懒得再去重修,所以结业。
我也没去和同学们一起照毕业照。然后我去了青岛,住在中学最要好的同学高大英俊的科大毕业生毛毛的一个大学女同学家里。先是经毛毛介绍在一个当地的电脑公司当电脑老师,教DOS操作系统,两个月后,又加入了毛毛自己当上了经理的电脑公司,这公司的总公司则在北京,开始有另一个名字,后来改为著名的联想。
当收到大学时的朋友英英的信后,我还是决定回南京了。英英身材高挑,相貌清纯美丽,说话语气特别温柔,让人头皮都发麻,腿脚会发软,她看起来并不用功,考起试来却又总是全年级第一名,和我是一个截然相反的人。而且,她还给了我人生的初吻。不认识她时,我就单恋过她。
正在南京大学读研的英英在信里说:“你是一个让我喜欢和敬仰的好人。”我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一个好人。好人,是过去人们给那些老实人和乐于助人者,类似雷锋、王杰、焦语禄或者拾到钱会交给警察叔叔的那类人的称呼。我知道她一直梦想出国,所以就给她回信说:“我和你不是一条路上的人。也许,我是坏人,你才是好人。”但她的信让我真的很想回到从前,回到南京大学的马路上。
有几天,我躺在青岛沙滩上的夜色里,自以为会喜欢过一种与世无争的乡村生活。还有一次,和毛毛一起在大海里游泳,我和毛毛的泳技都很好,我们互相比着就游出了很远很远。前方很远的地方本来能看见一个小岛,后来由于是方向偏了又看不见了。突然,海面上下起了大雨。雨点打下来,和海浪混在一起,扑到脸上,感觉倒不是很明显。我又抬头望岸边回望了几下,除了浪,和雨,蒙蒙的,什么也看不到。那刻,我真的想一直往前游,不回来算了。
但毛毛喊了一声:“老鱼,我们游回去吧。”我才醒悟归来。前方就是死亡,另一个不可捉摸的世界。我们一起游了回去,毛毛游得快一点。回去游了足足两个小时。游出来似乎没有花那么长的时间,或者是感觉出了问题。
于是,我像游回岸边一样终于游回了南京,真正的城市。而毛毛后来则拿到了美国某大学的半额奖学金,游去了另一个岸边。
我回到南京后,得知英英已经和她的一个研究生同学恋爱,觉得好大的一阵空虚,与一些不切实际的悲伤。
2
那一阵,就在毛毛另一个朋友当经理的南京分公司里继续卖卖电脑。我在南京大学弄了一个宿舍,住在六舍四楼,那里面主要住一些研究生和教工,当然还有其他的人。我给学校那个管分宿舍的中年男人一些黄色书刊和录像,还象征性付点月租,那钱也不知是那人自己收还是学校收。我和一些读作家班的朋友住在同一层楼。一到夜里,他们那里就全是各色女人。而我,则经常是在满城灯火中正骑自行车去回南京大学的这个宿舍,一个有点肮脏感的鸟窝。
我喜欢住在南京大学校园里,这个市中心的一个巨大的绿岛或者说对社会疯狂开始的物质化过程还略有抵御的精神城堡,喜欢这个布满银杏树、樱花树、松树、柏树、梧桐树、杨柳、广玉兰树、榆树、香樟树等多种树木的地方,喜欢刻有“两江师范”名字的有裂纹的黑石牌,喜欢那些在南园北园间来来往往的南大人、前南大人或根本就不是南大人的人群,喜欢学生们挤在一起看足球赛或金庸小说改的同名电视连续剧,喜欢那些很沉的青砖楼房和一些其他的有爬藤的老房子,还有喧闹的学生宿舍的过道以及盥洗室飘出的臭味馊味。
在孤独、肮脏、心灵受创、苦恼与兴奋的这类感觉里旅行。尽管我在这里还是会做考试不及格的恶梦。但我发自内心地喜欢这里,或者说喜欢自己那不算光彩的过去。
同事兼校友老龙则经常叫我一起去街上插“潘西”(南京当地话勾搭女人的意思)。他说:“卖电脑后,要去发泄。这活儿太压抑。不然第二天卖电脑时就没有了灵感。还有,张林不是号称我们是心灵有创伤的一代人吗?这样或许就能忘记那些创伤了。”那时的我,明白了除了写诗,卖电脑,做爱,以及活着,都需要灵感。我还总是这么想,时间过得好慢,活得很勉强,也很疲惫。但没头没脑的灵感太密集,总是太多。所以现在,在电脑放的木吉他的音乐声中又写起了没头没脑的不来钱的这部真实的小说来。
3
张林曾在我去坐火车去青岛的时候,给了我两百块钱,那是当时他干了第一个月工作后的全部工资。这钱当时可以在长江路的群艺馆跳两百场舞。1992年前,张林一直留大胡子,这使他看起来比我更像一个没落的诗人。他还随身带有三两个避孕套,高兴的时候,会掏出来跟朋友们炫耀,说这个是留给谁的,明夜用。那个又是留给谁的,星期天的下午准备在城南的一截明朝老城墙上用。
他说这些避孕套时像说几只结婚金戒。大家知道他有很多女人。文化程度从小学到博士不等。我也总是说,南京大学有了大胡子张林,南京就有了性解放的先驱,然后中国就有了摆脱封建意识的希望。一段时间,张林迷恋把心灵创伤挂在嘴边。让人觉得他好像在同时在追求女人与心灵的进步。
牛京是我大学时另一个极端性的好朋友。毕业后他先在鼓楼附近的电信局的更年期女领导手下干了一年,然后就去了美国留学。他到那里半年后开始给我写信,有一次,说他爱上了一个朋友的老婆,并和她疯狂做爱。他在信里这么写道:“老鱼呀,我很羞愧呀。我在她丈夫去纽约出差的时候去找她,那时他丈夫也就是我朋友大家都叫他吴博士,简称吴博。难道就是没有勃起的意思?其实他国内国外,最高学历是硕士。而我则真的会读博呀。以后是真正的牛博,像牛一样充满渴望和力量。
哈哈。吴博那刻还正在半空的飞机上。可怜的家伙。我和他的妻子在沙发和地板上相爱,有一次我站着把她架在了空中,激烈地抖动她的身体,一连让她在三分钟内连到了三次天堂。她没有试过这种感觉,身子要化成泥了。
她说有一回她和一个美国近两米的猛男偷情也没有这样过。我们俩无话不谈,除了做爱,像是一对真正的陈年好朋友。她一个一个详细地给我说她和她有生以来的除我之外的五个情人(不包括吴博)的情爱和性爱故事,使我仿佛就在现场观看。
我也不瞒她我刚到美国在旧金山的时候,冒着得爱滋病的危险,一次叫了一白一黑两个街头妓女的事,我管那南京杆子通吃美国夹心饼干。我还和一个来自西班牙的满脸是雀斑的女留学生有过四夜情,她和我们的头发一样,是黑色的。我吻遍了她满脸的雀斑后,才知道她最喜欢和中国男人在一起。
就那刻,我感觉在朋友的老婆的身上,成了又一个真正的美国猛男。猛男,这词我在大学时和你在一起蹲厕所时讨论过。后来,她还让我穿她丈夫的内衣。她不喜欢我老是全身赤裸裸的。内裤我是死活不穿。这家伙也是我朋友呀。也算死党了。我们俩一起开一辆花三百美元买来的破中之破的车横穿了美国九个州。一起抡着啤酒瓶和喝醉了的老美在酒吧干架,还差点被人家鸡奸。
还有想和你说的是,就是她叫得很响,让我的心都发抖,估计满楼都可以听见。还记得大学时候,有一夜,我和小蓝借宿在你的宿舍,我俩在你下铺相爱,那是硬憋着没发一点大的声音。当时我和她都说要憋死了,但憋死也不能给老鱼听。不然这小子肯定到处宣传。但第二天一早,你还是说你听得一清二楚。哈哈!当年启蒙了你小子了。
现在,我太羞愧了。几乎想一死了之。我羞愧的时候脸色会变黑。像刚去海边度假回来的人。但身子不发黑,只是脸。我该怎么办?想一下,要是我也睡了你的女朋友,会怎样呀。天塌下来?去自杀还是被他杀?或是在听了一段激烈的美国音乐后恢复平静。你要试着想一下。在她送我出家门的时候,我们先是接吻,然后又在走廊上爱抚起来。那刻我感觉,只要能和她亲热,让我当人或当鬼都无所谓。我把她推到墙上架了起来吻她,她的裙子挂在我的腰间一荡一荡,像一对折了的翅膀。我感觉自己真是美国猛男了,要飞了。
最热烈的时候,却被邻居老太撞见。那美国老太吓得一捂嘴,扭身就逃了回去。她肯定在想,现在的中国人,也翻天了。当时,我忽然感觉到了颓废,真正的颓废。这墙上的女人真是骚情得让我想哭。我架着她,架着我几乎所有的有关男人的梦想。现在我离了她就不能入睡。老鱼,你觉得我说的是不是像放录像?生活其实就是一段段录像,里面最精彩的却是这样?还记得过去在大二我们就一起看过那些黄带子呀,在一个数学系老博士的宿舍。那带子,还是我借来的。看得大胡子张林直捂肚子要拉稀。老鱼,你看我是不是完全美国化了?垮掉了!美国化地腐烂在这里了,还是真的把自己解放了?
我现在或者明白为啥那么多中国人想来美国,因为这地方让你更加自私和向往享受。而这两个特点都是人残酷的本性。给我的性爱和自私写点诗,让我想起在南大和你在一起的好时光吧。你以前说过,人生里充满让你羞愧的日子,如今,你们又在说心灵创伤。在美国,我正很深地体会着呀。羞愧与心灵创伤,老鱼。
我亲爱的兄弟,老鱼。在美国的时候,我一边堕落一边医治自己一边接触生活的本质一边想念你。”
在各种声音里,1989年,那一年,我,像一条漏网的鱼,在南京,远处长江呜呜地流过。南大校园里,星光和月光和楼房的灯光夹杂着男女学生们嘈杂的声音依然会穿透银杏树的扇子样的叶子,给我岁月依旧停留在我1983年刚来南大时的那感觉。南园北园之间的地方,依然会有那么多人走着站着看报纸等人喝酸奶吃肉包或干脆疲惫地坐在马路边的地上。一些人例如张林,会因为现实的残酷,号称心灵受了创伤。树林和草坪或石径边的石椅上,你还可以听见情人们拥抱和接吻的声音,仿佛那就可以医治他们的那所谓的心灵创伤。
这呼呼沙沙的声音,其实很微弱。夜深了,真正的夜生活来了,我就光着身子睡觉。有时,老龙半夜带女人来我这里借宿的时候,我也光着身子,带着梦的痕迹,晃晃地,去给他们开门。那一刻,我似乎忘记了牛京所说的羞愧两字。
实际上,羞愧,值几个臭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