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中关村,还要说一说它的几任领导(不一定是院长,但是是主要负责人)。从第一届开始,郭沫若任院长,实际上是张劲夫主持工作,然后是胡耀邦,方毅,周光召,卢嘉锡,到现在的路甬祥。这几个人里,郭沫若和后面这三位都是海归,都是大知识分子,海归。而口碑最好的却是两位不是知识分子的领导---张劲夫和胡耀邦。(我并不是说其他几位不好,只是说人们怀念谁当政的时期)不信你去中关村问问老人们,人们最怀念的领导,保证是这二位。这可真是一个值得探讨的现象。谁说外行不能领导内行,谁说工农干部不能领导知识分子,我看问题不在这些,在于谁尊重知识分子,谁把知识分子当回事。当然这个问题不是我在这里能讨论的。
记得母亲的一个同事讲起过,当年张劲夫作为副院长,曾亲自带着人在中关村检查卫生,发现问题就立即解决。他还随随便便的就走进了母亲那个同事的家里,坐在他家的床上,随和的和他们聊天,说要是中关村的每家每户都像你们家这么干净就好了。现在能身居高位,却又能这么细致地做工作的人,恐怕不是很多了。
那时的张劲夫也才不过四十几岁,却能把一个中关村搞得那么有声有色,能吸引那么多知识分子,包括许许多多海归,不顾国内生活条件比国外差,全身心的投入到祖国建设中去,实在是应了“士为知己者用”那句话。
还有一件令中关村的孩子们难忘的事情。60年代初,中国乒乓球队在世界比赛中不断取得好成绩,庄则栋,李富荣,徐寅生,张燮林的名字家喻户晓。为了让小孩们有地方打球,院里在每个楼前面都砌了个水泥的乒乓球台子,小孩儿们一放学,就聚在球台前打乒乓球。事情虽小,却让人难以忘怀。时至今日,球台恐怕已不复存在,但在那一茬孩子的心里,大概都还记着。
张劲夫之后,经历文革初期几年暴风骤雨般的动荡之后,70年代初,胡耀邦主持科学院的工作。为了能改善知识分子的待遇,他搞了个人们称为“五子登科”项目,就是为中关村的知识分子解决五个具体的生活问题。
房子,从50年代末,中关村就没再盖过新住房,人们的居住条件越来越差,像景润那样身居六平方米斗室的人大有人在。要按人均住房面积算,景润一个人还算宽敞的呢。虽然胡耀邦盖的几座楼是杯水车薪,可在那时已实在是难能可贵了。
炉子,说白了就是他给大家弄来了煤气罐,那时大家还在用蜂窝煤,每个月要自己往楼上搬几百块蜂窝煤。煤气罐终于让人们告别了蜂窝煤的时代。
孩子,中关村人口越来越多,幼儿园却一直只有一个,我上幼儿园时就是那个,等我都下乡了,还是那一个。于是在23楼旁边,盖了一个漂亮的第二幼儿园。
妻子,就是解决夫妻两地分居问题。文革中许多家庭分居两地,三地。一纸北京户口如千金难求。胡耀邦还是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解决了一些两地分居的问题,但鞭长不及马腹,还是有不少人家未能解决。我们一家分居三地,直到77年才得以团聚。
票子,就是涨工资。这实际上是人们一厢情愿的想法。那时涨工资哪能一个单位自己涨,胡耀邦也就是在权限许可的范围内,搞了点补贴而已。
但就这些,已经让中关村的老九们(文革中对知识分子的称呼)感激不尽了。老九们虽然可以耐得住一时的清贫,却也不能长期不食人间烟火。胡耀邦实在是为中关村的人们切切实实的办了实事。可惜好景不长,没过多久,批判右倾翻案风,胡耀邦又黯然离去。
多少年后,中关村的人们忆及走过的历程,打心眼里怀念为他们做了好事的人。这就如那歌里唱的,“天地之间有杆秤,那秤砣是老百姓。”
中关村是知识分子最集中的地方。有人说,站在82楼的副食店楼上往下扔砖头,被砸中的,十个人里有八个是研究员或副研究员。此话不无道理。常常走在中关村大街上,冷不防看着对面过来一个人,留着寸头,鼻子上架着一付眼镜,目光直视,若有所思,待走到近前一看,哟,这不是景润吗?要不就是排队买菜,看见前面一个人正和别人说话,看着像在哪里见过,再一细想,嗨,这不是杨乐吗?有一次,在福利楼吃饭,旁边就坐着钱三强,何泽慧夫妇一家,想着身边就坐着中国的核弹之父,你说这顿饭吃得是什么滋味?
文革结束后,科学院把在中关村南面靠近北大附中的那个屠宰场买了下来,在上面盖了几座漂亮的高楼,号称正研(究员)楼。马路对面,还有几座副研楼。一大批知名科学家都搬了进去。这时,中关村知识分子的住房问题才算真的得到了一些解决。
住在中关村,可以得到许多学习上的便利,你可以感觉到占了许多得天独厚的资源。身边的那些老九们,对生活比较马虎,对做学问和教育孩子,却并不马虎。常常是他们无意的一句话,就让你受益匪浅,终身不忘。
高考前夕,有一次我在一个朋友家复习物理,他老爸看见了,就随便问了一句“质量是什么”?我们当时也是懵懵懂懂,一个说是重量,一个说是含物质的多少。他老爸告诉我们,应该说质量是物体惯性的表示。等到后来考物理时,这个问题就赫然印在考卷上。考过之后看到标准答案,就是他老爸说的。这几分简直就跟白送我一样。心里真是佩服的不得了。
父亲的那个大学同学,有一次到我家来,看见我在复习数学,随手就写出一道比较难的三角函数证明体让我去做,我可是真佩服他的记性。那么长的一串,居然一点不错。前些日子在电视上看到他和别人辩论伪科学,仍是当年那幅样子。他的观点人们见仁见智,但他思考的敏锐和逻辑的清楚,确是给我很深的印象,说话往往是一针见血,一语中的。那时他问我想报什么专业,我说想学工科,文科是非太多,毕业后又不好找出路。他说,你可不要重理轻文呀。比如这经济学,我们大学里现在只教政治经济学,而国外的经济学,管理学都已经到了定量分析,可以预测的程度了。想到十多年后的MBA火爆,经济,管理专业成为热门,而数理化却相对变冷,不能不说他有一些先见之明。
中关村的老九们爱说,我们一没钱,二没权,只能在给孩子们讲数理化上下点功夫。有一阵子为了高考,给中关村的子弟办补习班,可来劲着呢。数学所办数学补习班,物理所办物理班,化学所办化学班,一个个都不遗余力。这当中属数学所讲的最好。能把枯燥的数学讲的让人不烦,没两下子还真不行。你听着他们讲课的架势,就如同聂卫平,马晓春讲围棋复盘那样子差不多。数学所的那些人当年一个个可都是全国高考的数学尖子,讲高中数学是小菜一碟。讲完例题后常常意犹未尽,问下面的学生,你们谁有不会的题,尽管拿上来。他们都是当堂解答,从不打磕喯。
后来,科学院团委还委托数学所出题,举办了一次科学院青年工人数学竞赛。记得有一道题出的十分刁钻。给了一道二次曲线方程,让你画出它的图形。一般的二次曲线无非是圆,椭圆,抛物线或双曲线。而这道题的答案却是一个极端情况,是一个点。结果只有物理所的一个青工作对了。发奖那天,是在友谊宾馆的科学会堂,还请来了华罗庚。参赛的人每人发了一本华罗庚签名的数学手册,就是那种64开本绿封面的。相信每个人都会觉得那本数学手册编的十分好用。
每每想到这些,我都会联想到杜甫的诗句,“好雨知时节,. 当春乃发生。 随风潜入夜,. 润物细无声。”正是这些人对我潜移默化的影响,才使我在经历文革之后,仍能挤上大学的末班车。
到了80年代中期,市场经济的大潮也冲向了中关村。记得是物理所的一个研究员,陈春先,率先在黄庄邮局旁边买下了一家饭馆,开了知识分子办公司的先河。他的名字倒是应了“春江水暖鸭先知”之说。那时,许多人尚不知公司为何物。声学所办了一家“科理高技术公司”,应该念做科理--高技术公司,许多人为了顺口。都念做了科理高—技术公司。
再到后来,有了电子一条街,人们戏称为骗子一条街。马路两侧,皮包公司林立。走在路上常常冷不丁的被路边卖毛片的乡下妇女拦住。如今,虽然难免偶尔还会碰上,但已经比以前少多了,公司也越来越正规了。
出国以后,每次回去,都可以感受到中关村的变化,中关村的变化,实际上就映射着我们国家的变化。
就如同任何一件事都会有它从不成熟到成熟的过程一样,在经历了二十多年的发展之后,中关村终于开始向成熟迈进了。如今,海龙大厦,中关村图书城等诸多大楼早已取代了当年的建筑。一个个有自己产品的公司也应运而生。四通,联想, 紫光这些公司虽然还比不上美国的IBM,CISCO, Apple, 但我相信它们早晚也会跻身于世界级的公司之林的。
中关村的明天会是非常美好的。我衷心地祝福中关村的人们。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