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悲歌 哀我中华

饱经战患动乱,提笔写下生活感受。。。U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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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振墉·

也许是命中注定该倒霉,我儿时刚开始懂事就做了亡国奴。

我出生在江苏省靖江与如皋两县交界的一个集镇上,南距长江堤岸约四公里。抗战爆发不久,就成了沦陷区,日伪军将这里作为它的前哨据点,炮楼上成天飘扬着膏药旗,人们在饥饿和恐怖中挨日子。

几年后新四军来了,攻占了本地据点,日寇又再占领。据点安了三次,新四军打了三次,最终成了解放区,其实应该算作游击区或称为“拉锯地区”,游击队偶尔夜里来,日伪军有时白天下乡扫荡从本地路过。当时的抗日活动很活跃,我们小学生也常常被教师领着,参加各种游行、集会,举着红旗,高呼“毛主席万岁”的口号。

日寇投降后不久,国共两党就怒目相视,剑拔弩张。大概在一九四六年的春天,音乐课老师教唱一首歌,标题叫做“国统区拾零”。由于这首歌的词和曲调特别悲凉、凄切,留下深刻印象,所以歌词还大致记得:

这里寻常百姓家, 
像一张残破的图画;    
庄稼人逃往何处去?
破屋中满载空虚!
    

夕阳下路上空无行人,
只见争喧的群鸦归林。
    
白昼无人烟,
午夜无灯火,
桐叶敲着永夜的悲歌。

一九四六年初秋的一天,“交警总队”突然占领了本镇。一式的卡宾枪,笔挺的卡其军装,真是威风八面,虽然没有遇到任何抵抗,但那几天里,哔哔叭叭的枪声,比过年的鞭炮还要热闹,可见军纪之差。从此,家乡又成了国统区,而且是剿共的前哨据点。从此我们又在原来老师的带领下,举着青天白日旗,高呼“蒋委员长万岁”的口号,去参加各种活动。这就是我的五彩缤纷的童年。

一九四八年早春,我正在江苏省立如皋师范上学。当时城里住满了军队,城外不时传来炮声,内战打得最为激烈。一天在县政府前,看到照壁的整个墙面上贴满了一组漫画,共有七、八幅,总标题为“解放区拾零”。在每幅画旁配有一句文字,综合起来,与前述的“国统区拾零”的歌词一字不差。用图画代替了乐谱,更加形象、直观。绘制者署名“青年服务社”,我知道是当地三青团的外围组织。

听说这是一首流行于大后方的歌曲,歌名本来叫做“沦陷区拾零”,词、曲的原作者不知何人,但肯定是坚持抗日的爱国人士,本意是揭露日寇占领区的。国共两党的宣传家们,为了诋毁政治对手,都来篡改这首歌名加以利用。原作者于此,大概也只好仰天长叹了!

前后约十多年时间,家乡经历过国统区—沦陷区—解放区—国统区—再解放区的不同阶段。修据点,打据点;拆民房砌炮楼,再烧炮楼,如是反复不少于六次,以及无数次的偷袭和暗杀。每一次的反复,都要死一些人,毁坏若干民房。苟活着的人们,只能终日忍饥挨冻、胆战心惊,像在夹缝里、在两层磨盘间过日子,得罪了那一方势力都可能丢脑袋。其实,无论称作什么区的拾零,这首歌都是我们各个时期生存状态的真实写照,也是家乡这些没有话语权的百姓发出的呻吟和哭泣。“兴,百姓苦;亡,百姓苦”,我们有着切肤之痛。

我的家乡只是中华大地上的一个样本,一个代表。家乡人的不幸,其实是民族的不幸,家乡人的悲哀,是整个中华民族的悲哀。回顾近代历史,在华夏大地上,有那个角落,不是历经内忧外患、天灾人祸、饥饿杀戮?我真弄不明白,中国老百姓是那么胆小怕事、温顺懦弱,是那么忍气吞声、委曲求全,而种种不幸和打击却偏偏要落到他们头上,真是天理不公。

我已年逾七旬,来日无多,本应无忧无虑,安享天年。可是我的内心,却经常惴惴不安,深怀恐惧。我担心饥饿、动乱或战争,不知那一天会再次突然降临到我和我的子孙们的头上。所以我常祈求悠悠苍天、各路神仙,赐予这个多灾多难的民族以太平,让它的百姓们过上温饱的日子吧!

有人说我是杞人忧天,也有人认为,这是童年经受的苦难所造成的精神创伤,适用于弗洛伊德学说来进行分析。也许真的是这样!

月上柳梢头 发表评论于
并不是您“杞人忧天”。 邱吉尔说“一切的历史都是当代史”。还有什么比经过忧患的老人的文字更可贵呢?

祝晚年安好。
月上柳梢头 发表评论于
非常喜欢读你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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