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一岳是解放以来菜市口警察所第一任所长,在他之前的所长,有北洋时代哈四,国民党时代的老文扬。为什么说侯所长心地宽厚呢?原来是在解放初期恐怖的镇反肃反运动中,侯所长保护了一个人。那就是牛乐吼牛师傅。
解放前夕,小玩闹牛乐吼凭着与接受大员小文扬的同学关系,当上了波士顿酒吧的经理。解放军围城之后,小文扬乘飞机跑了。有钱人,人心惶惶。波士顿酒吧的女招待们也散伙了,生意也停了。酒吧老伙计,也就是原来聚闲斋茶馆老板邱京农,闲得没事就在厨房里磨刀,哗啦哗啦直响。牛乐吼听着这磨刀的声音,感觉不对劲儿,就对老邱说,邱大爷,我先回家歇几天,这里您先照看着吧。说完就溜了。过了几天,邱老板摘了波士顿酒吧的招牌,换回了聚闲斋的老匾。于是这聚闲斋茶馆,就不知不觉地从逆产变回到邱家来了。
解放军进城之后,登记户口,甄别身份和出身。这时候牛乐吼一贫如洗,连个媳妇也没有,闹了一个城市贫民,属于无产阶级。1950年夏天,人民政府为无产阶级解决就业问题,把牛乐吼收进南城人民家具厂当了油漆工。
这家具厂是梅家永固木器行的老底子。当年梅家闺女先嫁陈皮六,后来改嫁水霸天蝎。水霸天蝎有血债,解放军进城没几天,就把他镇压了。天蝎老丈人梅老板也吓死了,他家的财产被没收,变成了国营人民家具厂。后来洛老头儿的多维棺材铺,也在1956年也公私合营了进来,这是后面的故事。
话说解放初期,被推翻的国民党不死心,经常派人来搞破坏。所以那时阶级斗争的警惕性特别高,流动人口的管理也特别严格。第一,人人要有户口,第二,留宿客人要向派出所报临时户口。警察所也经常半夜去抽查户口,特别是对独门独院查得严格。
牛乐吼住独门独院。这种院落被警察所里内定为事故多发区,所以菜市口警察所每次查户口,必然要检查牛乐吼的家。常常三更半夜敲门,把牛乐吼喊起来,拿户口本过来,对照着,问问,然后四处搜艘,把炕席掀起来看看。见屋里屋外的确跟户口本上写的都对上了,警察才离开。
有一次,牛乐吼上夜班,侯所长亲自带着警员来抽查,见门上上着锁,但是侧耳一听,里面似乎有动静。侯所长就拔出抢来,一脚把门踹开,带人冲进去。里外搜查了半天,见没有人,这才撤退。第二天早晨,牛乐吼下了夜班,一看家门被人踹坏了,就去报案。正好遇上侯所长出来,就对牛乐吼说,知道了,就是我们干的。下次你上夜班的时候,在家门口挂一个纸条,省得我们以为你出了什么事情。
牛乐吼也没脾气,只好忍气吞声地走了。
50年年底,厂里又来了一个美丽妖娆的女工,名叫过耳风,原来她是香厂路的高级妓女,但是被人民政府改造成新女人。因为她会画画,就被分配到人民家具厂,在设计室当描图员。过耳风虽然漂亮,但是没人敢娶她。只有牛乐吼经常对她表示同情,两人一来二去,终于有了感情,1951年底,牛乐吼和过耳风结了婚。新家就在牛乐吼祖传的破烂独门小院里。
牛乐吼结婚在街道办事处登了记,又到警察所把过耳风的户口迁了过来。但是侯所长还不知道。一次半夜查户口,侯所长见牛乐吼小院里电灯还亮着,就习惯地对警员们说,走,去查查看。
当时正是牛乐吼新婚蜜月,半夜开灯不睡觉,自然是干那个事情。正在兴头上,只听院门怦怦作响。牛乐吼心里骂道,操你妈的,然后高声说,来了,来了。
只见牛乐吼开了门,身上还飘出一股女人味。侯所长正觉得纳闷。这时,牛乐吼的新媳妇过耳风一边扣着衣服,一边举着户口本,也闪了出来,说,首长,户口本来啦。
一般来说,美丽的女人半夜更美,而处于做爱兴头上的时候,是美上加美。侯所长一点思想准备没有,突然见到牛乐吼家里冒出一个天仙,脑子里面立刻就晕了。他稀里糊涂地看看户口本,又看看面前两个人,然后对警员们一挥手,说,走。于是就离开了。
新婚蜜月过去了,牛乐吼的生活恢复了正常。轮到加夜班,他还得老老实实地上。而侯所长呢,心里填了一块心病。每次路过牛乐吼小院门口的时候,总是多看两眼。
这天晚上,侯所长快走到牛家小院的时候,看见牛乐吼从院子里出来,手里提着一个网兜,网兜里面是一个饭盒。侯所长下意识地想到,牛乐吼是上夜班去了。到了半夜,侯所长还睡不着,就悄悄爬起来,穿上警装,跨上手枪,戴上警帽,整整好,拉拉衣襟,然后走到派出所门口,对值班站岗的小警察说,我出去看看。然后自己一个人就朝牛乐吼家走去。
夜深了,躺在炕上的过耳风听见外面有轻轻的敲门声,就披上衣服,对外喊道,谁啊?
只听候所长紧张,低沉,而又温存地说,派出所的,查户口。
过耳风披上衣服,拿着户口本,走到门口,打开院门。这时候候所长一脚跨了进来。过耳风以为后面还有人,往后一闪,等人进来。不料,候所长顺手把门带上了。过耳风心里立刻就明白了,她只好说,首长,请屋里坐吧。
侯所长说,不了。你家老牛呢?
过耳风说,上夜班去了。
侯所长说,那你一个人要注意安全,这年头坏人多。
过耳风说,谢谢首长,进来喝口水吧。
侯所长说,不了,不了,我还有公务。
说完,侯所长紧张地转身走了,出了院门,他忽然回过头来,问道,老牛明天还上夜班吗?
过耳风对高大英俊的侯所长,嫣然一笑,说,这个礼拜老牛都是夜班。
第二天白天,侯所长到菜市口买一捧鲜荔枝,到了半夜,他就带着荔枝悄悄来到老牛家,轻轻地敲门。只听里面轻轻的起床声,一会儿,院门轻轻地开了,探出过耳风美丽的脸。侯所长把荔枝抵过去,说,我执勤路过这里,送你一点水果。然后转身要走,只听身后过耳风轻柔地说,夜里怪冷的,进屋喝口热水再去执勤吧。
高大英俊的侯所长终于一转身,走进了牛家的小院门。
有一天,牛乐吼肚子不舒服,半夜提前从夜班上回家,撞见了过儿风跟老侯偷情。他气得半死,老侯也吓得半死。因为那时候党的纪律比现在严格得多。这事情要是被告发,肯定是开除党籍,降职降薪,弄不好还要调离北京。
就在这时候,发生了一个情况,救了侯所长,也救了牛乐吼。
原来,市局抓到一个国民党派遣特务,审问出来,在他发展特务对象的名单里,有菜市口的牛乐吼。原来是跑到台湾的小文扬,把牛乐吼的名字提供给那个派遣特务,推荐他们去发展牛乐吼当特务。
特务发展对象还不是特务。但是要看怎么处理,要是严刑逼供,就能逼出一个特务来,要是按照政策妥善处理,也就平安无事。市局把名单发到菜市口警察所,让所里调查。侯所长把牛乐吼的档案调出来,发现里面多了一份居民检举材料,检举牛乐吼解放前当过波士顿酒吧的经理,跟美国兵和国民党军馆打得火热。按说有这样的经历,又有被捕派遣特务的供词,把牛乐吼打成国民党特务,也是没有什么可说的,轻则判刑,重则可以枪毙。
侯所长一看手头有这些材料,心里乐了。当天晚上,他一个人又到了牛乐吼的家。老牛已经决定不上夜班了,在家用鸡毛掸子审问过耳风,让她招供偷情的细节。这时候,老侯来了,他把老牛解放前的事和被捕特务的供词,说了一遍。牛乐吼一听傻了眼,不知道怎么办好。
还是过耳风有头脑,她站起来,推着牛乐吼,说,你不是还要上夜班吗,快走吧!快走吧!
过耳风一边说,一边把牛乐吼推出了大门,又说说,不到天亮,你不要回来!说完,咣当一声关上院门。
过耳风走回屋,给侯所长下了跪,眼泪刷地一下流了下来,说,老侯,你可不要害我做寡妇!
侯所长连忙把过耳风拉起来,紧紧搂在怀里,说,哪里哪里,我老侯是那种人吗?
就这样,在侯所长的保护下,牛乐吼躲过了镇反肃反这一关。当然了,为了躲过关,牛乐吼总是在厂里上夜班。
1957年,侯所长提干,去内城当分局长,来牛家小院不方便了,慢慢地不来了。牛乐吼师傅也不用上夜班了。
文革之后,老侯离休,老牛退休。过去的恩仇,两个老人一见,也一笑泯之。过耳风老奶奶还是那么利索和好看,时常说,这个老侯心地宽厚,救了我家老牛。[2007-1-8][2007-8-2修改]
回到总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