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又一年

野草的乐趣就是疯长。而且,杂草丛生的地方才是最自然、最接近本质、最能触摸到心跳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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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这人平时不太往家中打电话,除非是逢年过节。

年三十的哪天,本想给父母拜个年,却突然被告知父亲行将住院手术的消息。父亲除了结石带来的疼痛之外,心脏也查出了问题。我没敢跟父亲多聊,急忙放下电话,可心中却变得忐忑不安,再也没有了过节的心情。

父亲老了,身体是一年不如一年。我的心也变得一年比一年沉重。

我理解人的一生总是伴随着生老病死,可是,我不理解,为什么人在垂暮之年,还非得忍受病痛的折磨?当我们眼睁睁地看着亲人受苦却又无能为力之时,那是怎样的一种心痛?恐怕只有用“煎熬”两字才能形容。

每每念及病榻上的父亲,我就禁不住悲从中来。找一处没人的地方,独自呆上一会儿,两眼凝望着空无一物的天花板,强忍着泪,一边为父亲向苍天祈祷。念及父亲往日的种种慈爱,顿感好生的无奈呀!当心中的郁闷堆积得太满的时候,真的想仰天长啸一声。可真要是喊了出来,该不会又是一声泣血的悲鸣吧?

大约是男女有别吧,我从未用语言向父亲表达过爱意。我也不记得自己为父亲做过些什么,倒是越来越多地回忆起自己小时的淘气来。

光是我记得的就有六,七岁时的一次离家出走,大约是打碎了什么东西,害怕受惩罚,就一溜烟跑到离家很远的父母的老同事家去了。只记得很喜欢他们家的两个大哥哥,喜欢看他们表演魔术。以前有段时间我家所在的大院成了武斗重灾区,爸妈就曾把我寄居在他们家。还有,据说更小的时候,我还曾自己打开门栓子,偷偷地从幼儿园里跑掉过,弄得父母满世界的找。

上小学后,也没让大人省心。那年头,不大学习,多余的精力也没处使,整天恶作剧:在玻璃瓶中装上石灰,加上水,盖上盖就成了土制的炸弹;爬上三楼平房的房顶,向路人扔小石子;一帮人,站在挖防空洞堆出来的象山一样高的土堆上,可着劲地砸隔壁院中没人住的空房子,一块玻璃也没给人剩下,可能就为了听那玻璃破碎的声响。那次还差点没给人抓住,不是跑得快,一定会给人打个半死;还有一次跑隔壁院里去偷桃,刚跳过墙头,人还没站稳,就给大人逮着了。在黑咕隆咚的小屋关了半天,最后写了张保证书才给放了出来。从小就体会到了身陷囹圄的滋味不好受,这段经历可能对我日后的遵纪守法颇有帮助。

我住的大院有个大操场,每天小伙伴就在这个地方聚集,每天玩得真叫开心。八仙过海,各显其能:有打篮球的,有推铁环的,有弹玻璃球的,有玩弹弓的,有粘知鸟的,有爬墙上树的,还有“赌博”的——一大摞叠纸,从手心翻倒手背,再紧接着一个勾手,抓住多少就算赢多少。当然也有打架的,我哥还挨过一刀,现在还带个疤。有时也内斗,跟长我几岁的老哥过招。不过除了挨揍以外,从来没占过便宜,只记得有一次,两个胳膊全被老哥打青了,皮下的出血点清晰可见。说明我的战斗精神不差,可是战斗力不够强,毕竟老哥是习武之人。不过小时仗着有个哥哥,在外面到也少吃了不少亏。

当时我最能显摆的就是骑自行车。自学成才不说,还精于各种杂耍,像双手脱把、双脚扶把、飞身拾砖、原地定点等等绝活就是在八九岁的时候练就的。为此也付出很多的代价,经常摔得鼻青脸肿,两个膝盖上现在都可看见到处都是隐隐约约的伤疤。

还有一次,回家忘了带钥匙,就从二楼隔壁邻居家的阳台翻到自家的阳台,一不小心,两脚悬了空,要不是两手抓得牢,当时可能就摔成残废了。不过后来一看,两个前臂全给水泥阳台给磨烂了。

小时候,还有一件极其快乐的事,那就是偷偷地跑去江里游泳。衣服往江边一放,一帮小孩就扎到水中,尽情嬉戏。有时也没做任何准备活动,就远距离地游到江中的沙滩上去。当时毫无安全意识,完全是懵懵懂懂。每年在江边,几乎都会见到冲到岸边的浮尸,不过好像也没觉着害怕。那时,江水非常清澈,不像现在,浮满了油污,人也多得没地方下脚了。

我这老实点的况且还这么淘气,我哥就更是胆大妄为,为此没少挨打。可想而知,那时作为父母是多么地不容易。只记得父亲除了气急了打我们一顿外,平时极少训斥过哥哥和我,主要是摆事实,讲道理。

不过也奇怪,当时大院中的孩子并不少,可恢复高考后,我们家的孩子却一年一个地上了大学,我父母也成了街坊邻居羡慕的对象。虽说有点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的意思,可是这里面也许包括了某种必然性的东西。可究竟是什么呢?我实在说不上来,会不会就是父母的不言之教呢?

我从小就崇拜父亲:父亲实在是太能干了。他精通英语,法语,和日语,而且基本上是自学成才。他七十年代,曾作为省里首批援外医疗队出国,就是到的一个法属殖民地,很好地发挥了他的法语专长。后来又作为中国医学代表团的成员,访问了日本。

父亲平时很忙,又要在医院上班,又要教学,还要写文章,出专著,忙得不亦乐乎。可奇怪的是,下了班,他总能够找到足够的时间干各种各样的事情,而且干什么像什么。父亲烧得一手好菜,还会做各式各样的西式面点。爱好做航模,既会做木工,又会做裁剪和缝纫,那时连西服他都是自己裁剪后缝制的。父亲酷爱养鱼和种花养草。收音机能修,电视机也能修。酷爱京剧和民歌,歌唱得真叫好!父亲还酷爱体育,不仅参与各种球类运动,还爱看体育节目或比赛。

可是,一年又一年,不知不觉当中,我已从一个老是骑在父亲肩头的孩童变成了两个孩子的父亲。现在的我也老是让孩子们骑在我的肩头;不知不觉当中,我已从一个小手中不时攥着父亲留给我的好吃的萨其马的孩童变成了一个已进入不惑之年的中年人,也老是把好吃的东西留给孩子们吃。

我不记得父亲对我有过任何语重心长的教诲,但父亲对我的影响却无处不在。我也不记得我曾为父亲做过什么,好像从小到大,都是父亲在帮助我们,而且从来都是用默默的行动。

可是我能帮上父亲什么呢?我其实很想对父亲说:如果可能,孩儿愿意为父亲献出自己身体里的每一滴鲜血;如果需要,孩儿就是父亲的零件库,需要什么就取用什么......

长歌当哭,可是我只能仰天长叹:苍天哪,与其让我心痛,不如让我替父亲上手术台,去为父亲承受病痛的折磨吧!您可以不用保佑我,但请您一定要保佑我那慈爱的父亲,一定要看护好我那劳苦功高的父亲!拜托了!




(后记:父亲明天入院手术,孩儿远在异国他乡遥祝父亲平安并早日康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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