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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光:辛亥革命与中共僭政
DWNEWS.COM-- 2006年12月21日8:25:10(京港台时间) --多维新闻网
1、辛亥革命的意义(chinesenewsnet.com)
1911年的辛亥革命造就了一个不可逆转的政治变迁,那就是:中国从此永久性地告别了传统帝制,“皇帝”的尊号被一劳永逸地扫进了历史的垃圾堆。此后昙花一现的袁世凯称帝、张勋复辟,不过是两场可笑又可气的政治滑稽剧。若干年之后,那位“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的“伟大领袖”,也曾处心积虑地要从垃圾堆里重新找回那顶蒙尘已久、腐恶污秽的皇冠,他不惜发动文革内乱、毁坏党国体制,其不可告人的真实目的便是要将一党专制的党国体制置换为毛氏王朝家天下。然而,尽管暴虐不下秦始皇、阴毒不让朱元璋,他却也终究时运不济、无力回天,只能徒然地从万岁声里遥想秦皇洪武、在性放纵中意淫三宫六院。(chinesenewsnet.com)
有鉴于举世无匹的中国君主专制之悠久漫长、皇权体系之博大精深,我们不难意识到,那场切断帝制命脉的辛亥革命乃是一次推倒重来、另起炉灶的政治和历史大断裂。由于身为“鞑虏”的满族皇帝无法满足革命者的民族主义要求,中国只得义无反顾地选择民主共和体制。若以事后诸葛亮的眼光来看,当年的维新派、保皇派倒并不一定就比革命派、民主派更加“落后”或更加“反动”,可以合理地猜想,若当年立宪君主制能够成为事实,则此后颠覆“北洋政府”和颠覆南京政府的一连串血肉横飞的革命或可避免,革命领袖们骚动不息的打天下坐江山的豪情壮志也或可消弥。如果历史允许选择的话,那么毫无疑问,英式的虚君共和显然是要比俄式的党国专政更加开明、更加和谐、也更为可取。然而,在那个辛亥年,中国似乎已别无选择,那曾经巍然屹立了几千年的帝制大厦忽然坍塌,腐朽没落的大清朝廷土崩瓦解,中国还来不及发育公民社会、来不及进行自治锻炼、来不及深化民主启蒙,而几乎就在一夜之间,这个“国不可一日无君”的老大帝国就不得不立即改换门庭,我们的先辈必须匆匆忙忙地从头创建一种没有皇帝的新型政体。(chinesenewsnet.com)
然而,辛亥革命终归是破旧有余而立新不足。革命之后的几度共和全都虚有其表,那些不敢称帝的党魁、那些不叫朝廷的中央,一个接一个地登上了历史舞台。专制政治总是阴魂不散,不是借革命之尸以还魂,就是附党国之体以显灵。1911年以来,中国政治的实质形态仍然一如旧贯、了无新意,掌权者们纷纷承接起隔代遗传的专制基因,这个亚洲的第一个所谓“共和国”从此滑入了长达一个世纪之久的“变态帝制”之中,至今仍不能自拔。(chinesenewsnet.com)
孙中山临终前说,“革命尚未成功”,诚哉斯言!我们有理由认为,自1911年迄今,中国仍一直处于一场未完成的政治震荡之中。真帝制换了假共和,中国的政治体制从此左冲右突,至今远未定型。这正是我们今天关注中国政治转型问题的一个基本事实。一个世纪以来的政治实验实在是乏善可陈,但好在今天的人们也不是从零开始,至少,我们已经有了一百年血与火的教训可供吸取。
2﹑中國的政治合法性問題(chinesenewsnet.com)
按照中國傳統的政治理論﹐政治合法性應該來源于“天意”與“民心”﹐君主必須“以德配天”﹑“保民而王”。在先秦時期﹐“民心”與“天意”大概還是二位一體的﹐《尚書》說“天聽自我民聽﹐天視自我民視”﹐孟子主張“民貴君輕”。而董仲舒以後﹐神聖的“天意”卻越來越兒戲化﹐諸如祥雲異彩﹑天降符瑞﹑兒歌民謠﹑隕石地震之類莫名其妙的東西﹐往往就成了“天意”的傳聲筒。更可氣的是﹐皇上的母親動不動就要與神鳥怪獸交配﹐中國的政治神學竟然退化到如此不堪﹗至于“民心”﹐則似乎一向就散漫無邊﹑毫無測度﹐人們更喜歡荀況那句“載舟覆舟”的假語虛言﹐而孟夫子“國人皆曰﹑然後察之”的建設性意見卻大受排斥﹐從來未見付諸實踐的制度化嘗試。──對于古往今來的中國統治者來說﹐只要那艘滿載私欲的權力之舟尚未傾覆﹐就不妨閉上眼睛以“天命所歸”﹑“民心所向”去自欺欺人﹐哪裡用得著“國人皆曰”那麼麻煩。chinesenewsnet.com)
其實﹐除了極少數的糊涂蛋以外﹐統治者與人民大都心照不宣﹐都知道所謂“天意”與“民心”是並不管用的(不可全不信﹑但更不可全信)﹐它們不過是裝飾在沾滿血污的皇冠上的兩顆廉價的膺品寶石。在中國﹐自古以來﹐關于統治合法性的真實規則只有兩條﹕第一條規則叫做“打下來的江山”﹐第二條規則叫做“祖宗的江山”﹐即亂時武力奪權﹐治時世襲罔替﹐除此之外別無“第三條道路”。至于所謂“禪讓”﹐據說曾風行于神話傳說中的堯舜禹時代﹐但所有有文字記載的真實的“禪讓”都不具有規則意義﹐如漢禪魏﹑魏禪晉或溥儀禪位袁世凱﹐那純粹是一種中國式的政治惡作劇──是勝利者對失敗者的無情羞辱和嘲弄﹐是丟失掉“祖宗江山”的人被迫給“打下江山”的人蓋橡皮圖章的確認儀式﹔李淵禪位李世民分明是政變﹐乾隆禪讓嘉慶則十足是作秀﹐背後起實質作用的還是那兩大法則。我們可以認為﹐“禪讓”從來就不是具有合法性涵義的程序規則﹐這一裝模作樣的古老儀式至少與全國人大的選舉表決程序具有同樣的虛偽。而象雅典人﹑羅馬人那樣以公民大會投票﹐或者象威尼斯人那樣以議事會抽簽的方式確定最高統治者﹐這在古代的中國人看來大概純屬于“禮樂不興﹑文教未明”的幼稚與荒謬﹐那樣獲得的權力居然也能被認可﹐這對中國人來說絕對是難以想象的。(chinesenewsnet.com)
辛亥革命一舉消滅了世襲君主制﹐使得“祖宗的江山”失去合法效力﹐但民主制度卻沒有同步建立。那麼﹐中國的政治合法性便從此失衡──成王敗寇的規則異常凸顯﹐而權位的和平交接卻喪失了一致公認的法則。于是﹐我們見到﹐1949年以前的政治演變是以鮮血投票﹑拿子彈選舉﹐軍閥“北洋政府”﹑蔣介石國民黨﹑毛澤東共產黨相繼戎裝亮相﹐一場接一場的“革命”均與憲政民主無關﹐倒是與劉邦項羽﹑朱元璋張士贞愑颜彽母某瘬Q代大混戰毫無二致﹐最終﹐以毛澤東為首的共產黨獲得了“打下來的江山”。1949年以後﹐“接班人危機”便如約而至﹐“偉大領袖”陷入了空前的政治焦慮﹕既無從公開合法地建立傳女傳妻或傳侄的世襲規則﹐又不情願將權力移交給其他的黨人﹐更不打算破釜沉舟引入民主憲政﹐因此﹐圍繞劉少奇﹑林彪﹑江青﹑鄧小平﹑華國鋒﹑胡耀邦﹑趙紫陽等權力繼承人的奪嫡斗爭便成為這一時期中共高層政治的核心因素﹐無規則的權力之爭一直伴隨著整個中共統治時期。
3﹑關于僭主政治(chinesenewsnet.com)
政治合法性規則的嬗變﹐使中國的新型專制政體無法以名正言順的方式確立﹐尤其是無法以制度化的方式實施代際權力更迭﹐于是﹐做不了真流氓﹐就只能做偽君子。從西方古典政治學的視角﹐對中共政體最貼切的歸類應該是“僭主政治”。所謂“僭主政治”﹐是指統治者事實上按照君主制的內在要求來行使權力﹑組織政府﹐但因為種種原因﹐它又不敢或不能獲得君主的正當名份﹐或雖有自封的君主之名卻無法獲得對其合法性與正當性的普遍承認。1949年以來的中共政體完全符合這一特征。首先﹐它不是“共和國”﹐它甚至極端地敵視真正的共和原則﹔其次﹐它又不是循規蹈矩有章有法的真正的君主制﹐它聲稱自己是辛亥革命的正宗傳人﹐是最最徹底的反封建斗士﹔其三﹐它的最高領袖象皇帝一般行事﹐所掌握的實際權力比歷代君主不遑多讓﹐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chinesenewsnet.com)
亞裡士多德認為僭主制是君主制的“邪惡變體”﹐它以追求局部的特殊利益為目的﹐因而是一種不正當的統治類型。1813年﹐自由主義思想家邦雅曼•貢斯當對法國大革命之後以拿破侖為代表的僭主政治進行了猛烈的抨擊﹐他說﹕“僭主政治既不能給人們提供君主制的好處﹐也不能提供共和國的好處”﹑“僭主政治需要的背叛﹑暴力和背信棄義竟是如此之多﹗僭主當然會乞靈于原則﹐但只是為了踐踏它們﹔當然會簽訂契約﹐但只是為了撕毀它們﹔他會騙得一些人的忠诈o從另一些人的軟弱中撈取便宜﹐他要喚醒蟄伏的貪欲﹐鼓勵隱藏的不義和擔驚受怕的腐敗﹔簡言之﹐他好象一定要把所有的罪惡激情放進一間暖房﹐那樣它們就可以盡快地成熟﹐獲得更大的豐收”﹑“人們指責過很多國王不理朝政﹐願上帝把不理朝政還給我們﹐我們寧肯不要一個僭主的勤奮﹗”在貢斯當看來﹐僭主政治顯然要比絕對君主制更加令人厭惡﹐他坦言﹐如果要從僭主政治與穩定的世襲君主制之間做選擇﹐他會毫不猶豫地選擇後者。(chinesenewsnet.com)
僭主與君主最大的不同在于君主的權位得自于傳統上公認的傳承規則﹐即使是一個天資平庸的君主﹐他也無需額外的粉飾與包裝﹐因為他和他的臣民很清楚﹐他就是君主﹐而僭主則不然﹐為了讓他的臣民服從他來路不明的權威﹐為了證明他配得上享有等同于君主的資格﹐他就不得不無休無止地哂贸?鯇こ5谋┝?瓦B篇累牘的謊言﹐把無情的殺戮和丑陋的偽善當成日常政治中的家常便飯。僭主永遠感覺不到權位的安全﹐因此他絕不能給國家和人民帶來安全﹐僭主永遠對未來充滿恐懼﹐因此他的統治必然讓國家和人民也充滿恐懼。1949年之後的中共政體﹐正是這樣一副僭政圖景。
僭政是國家與人民的不幸﹐在某種程度上講﹐也是僭主個人的不幸。蘇格拉底的高足色諾芬在《希耶羅或僭政》一文中生動地描述了僭主希耶羅的政治困惑與人生困境﹕僭主不敢到人多的地方﹐因為怕不安全﹐不敢輕易遠行﹐因為怕被人篡權﹐雖然享用山珍海味﹐卻達不到平民享用普通飲食時的快樂﹐雖然可以和最美的女人做愛﹐卻得不到真正的愛情﹐而“最悲慘的地方”﹐則是僭主甚至無法放棄他的權力回歸平民的生活﹐因為他曾經為捍衛僭政而多行不義﹐一旦失權必遭清算﹐希耶羅無奈地說﹕“一個僭主怎麼能充分地補償那些被他剝奪金錢的人們﹐補償被他大興牢獄所帶來的苦難﹐尤其是補償被他奪走的生命呢﹖……﹐如果吊死自己對什麼人有益的話﹐我個人覺得這是最有利于僭主的。”在這篇傳世經典的最後幾段﹐色諾芬借詩人西德蒙尼之口訓戒希耶羅要做一個仁慈的好僭主﹐但他的教誨似乎並不足以為天下的僭主指明一條政治與人生的光明大道。(chinesenewsnet.com)
4﹑中共僭政的前景(chinesenewsnet.com)
僭主政治不是常態政治﹐它只是一種過渡形態﹐它的前景是﹕或者從第二代起演變為真正的世襲君主制﹐或者經過漸進或激進的政治轉型而轉變為貴族共和制或民主共和制。那麼﹐中共一黨制之下的僭主政治將走向何方﹖(chinesenewsnet.com)
文革的失敗意味著毛澤東帝制自為之夢的徹底破滅。可以肯定的是﹐以血緣和婚姻為准繩的世襲規則在中國已沒有立足之地。于是﹐最高統治者採取了一種可以稱之為“准世襲制”的方式來維系“祖宗的江山”﹐這種“准世襲制”相當于古羅馬的“義子繼承制”(中國傳說中的堯舜禹禪讓就是義子繼承﹐比如舜是堯的雙料女婿兼養子)﹐毛澤東三易接班人﹐最後指定了華國鋒(毛澤東的真實用意應該是希望由華國鋒過渡到江青和毛遠新──如臺灣兩蔣之間由一個平庸的嚴總統做臨時過渡一樣﹐以此最終實現他畢生未能完成的家天下之“體制定型”﹐他那份“你辦事﹐我放心”的傳位詔書的後一句是“有問題﹐找江青”﹐但華國鋒拒絕執行“太後聽政”的安排﹐發動宮廷政變拘禁了江青)﹐而以逼宮方式篡位上臺的鄧小平也三易儲君﹐最後﹐他不僅指定了繼位的義子﹐還霸道地指定了隔代繼位的皇太義孫。(chinesenewsnet.com)
在江胡實現和平交接之後﹐拍馬屁的官方媒體據此認為中國的“現代禪讓制度”已經體制化且趨于成熟穩定﹐亦即“接班人危機”已不復存在﹐但此論言之過早。義子繼承的可行性完全取決于前任僭主的“超凡魅力”﹐毛是“打江山”的紅朝太祖﹐鄧既有“打江山”之榮﹐更有朝代中興﹑體制再造之大功﹐這是毛鄧擁有義子指定權的基礎條件﹐而此後的僭主已不能分享“打江山”的光榮﹐亦無從在日常政治中樹立起個人的“超凡魅力”﹐要保住自己在任內不被權位覬覦者篡奪已屬不易﹐義子指定權必將不保。因此﹐我們幾乎可以確信﹐義子繼承式的中共僭政其實已經終結﹐中共“第五代”將不得不以新的方式產生﹐中共政體在胡鍧?度蔚臅r候將再次遭遇瓶頸。可以推斷﹐如果沒有來自于體制外的強大外力﹐中共僭政最可能的慣性走向將是某種形式的“貴族政治”﹐這意味著﹕一方面﹐個人的獨斷權威會明顯趨于弱化﹐小圈子內部的民主會明顯趨于強化﹐另一方面﹐中共核心官僚層會更加趨于“貴族化”﹐由此﹐便形成一個基本上是封閉的﹑世襲的﹑擁有特權地位和巨額財富的政治小圈子(“太子黨”﹑“高干一族”便是一個已具雛形的貴族政治模型)。而欲推動中國走向自由民主體制﹐則必須既要削弱中共的僭政﹐又要防止和瓦解中共官僚階層的貴族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