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指”奥斯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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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记:那些天他大概是来给一个学习班的学员讲课,就在报社编辑室的隔壁;学生们都散去了,偌大的教室只剩下他和另一位导演。那时还是夏天,他穿着件在大陆被尊为“老头衫”的圆领T恤,拖鞋搭拉着、只和五个脚指沾了点边。我知道他是谁,中央电视台采访过他拿奥斯卡的这段,但我更对他的个人经历感兴趣。因此就过去和他聊了几句并约了大概的采访时间。

在随后的采访中,有两点印象至深:一是他这个有数学家严谨的信息与数字技术的专家是个随和的人,而在这生活的随和之中又饱含着对于事业和个人目标的执著,正是凭着这种执著中透着冷静的拗劲,他事业的每一步都走得惊险却踏实;二是在与他的交谈中,能感受到他和导师之间的那种“淡如水”的情谊,在这种情谊之中,能令人清楚地感悟美国的学术界、知识界的知识分子和科学家们那种超然的、一视同仁的胸襟,正是在那样的学术背景下,无数的中国留学生用自己在国内打下的扎实基础,得以在美国的土壤上结出了事业的硕果。



“染指”奥斯卡

在华人里面,能“染指”奥斯卡金像奖的人屈指可数。他不叫李安,也不叫谭盾,虽然他和李安、谭盾是朋友,但他是凭借自己对于高科技的“数字技术”的精确运用、由此创造电影艺术世界无限表现力而获得奥斯卡殊荣的一个中国人。

他是一个普通“海外学子”的成功范例,而他的随和平易充满生活智慧的坦然使他更具独特的个人魅力。他有许多的头衔和教职,还顶着奥斯卡金像奖的光环,但他的生活与成功的过程比成功本身更令人感兴趣:他选择了化学系攻读博士,但是他从未做过化学实验;史坦福分子研究所的教授希望他成为科学家,肯塔基大学数学系的教授希望他成为数学家,他却在计算机应用领域和电影艺术结缘;他成天泡在计算机的网络世界里,却在奥斯卡电影奖的小金人上留下了自己的指印。凭借自己对于高科技的“数字技术”的精确运用、他成为一个以创造电影艺术世界无限表现力而获得奥斯卡殊荣的中国人,他叫肖永亮。

中央电视台《东方之子》采访过他并做了专集,央视记者李小萌曾经问他:您是以一部数字技术的动画片《邦尼》获得了奥斯卡奖,在您看来这种数字的艺术作品它的魅力是在哪儿?肖永亮答:它的魅力,我就要说它的表现力,是非常非常地强,强到几乎没有极限,它的魅力就在这里。

对于电影艺术的动画而言,魅力在于表现力;而对成功的肖永亮来说,他的成就和个人魅力在于他敏锐的判断力和执著精神:他在“出国潮”时成为改革开放时期的弄潮儿,又在“海归派”的阵营里充当过排头兵。

2003年8月4日,一个雨过天晴的下午,肖永亮在纽约大学位于曼哈顿下城他的办公室里聊他丰富多趣的个人经历: 1978年,肖永亮考入北师大化学系。入学成绩是否“优异”,未考。但他自入学起就兴趣广泛并和“获奖”搭上了关系。在当时的老师田荷珍教授的指导下,他先后制作了《塞子钻孔》、《电子云》等教学录像片,这算是他最初的与“蒙太奇”和“动画片”打交道吧,制作效果使这两部教学片受到好评,其中《电子云》一片因为是和济南军区合作的,1985年获全军优秀教学录像二等奖。

肖永亮本科毕业后在江西教育学院任教,后又在北师大攻读物质结构助教进修班,师从著名化学家刘若庄教授研究量子理论。这些或许都为他出国深造不断获得新成绩奠定了坚实的基础,但似乎和奥斯卡金像奖还没有直接的联系。1987年肖永亮在美国攻读高等教育管理文学硕士,后又获理学哲学博士学位。

“当时选专业,我和绝大多数留学生一样,既要考虑自己的专业,也要考虑奖学金问题,而且往往最后起决定因素的还是看奖学金的情况。来美国留学的,放弃自己国内所学专业的留学生非常多,这是现实问题。”肖永亮眯了一下眼,笑嘻嘻地回忆。

继辅修电脑硕士并攻读数学“博士后”,肖永亮又到纽约西奈山医学院研究中心专门从事电脑模拟肿瘤治疗工程实验,在该领域脱颖而出。期间,他又应邀返国参加全国网际网络的基础建设工作,比现在的“海归派”早了许多。正因为他“文理兼备”的学业背景,被美国FOX影视集团收购的Blue Sky在1996对他的“多技能”所表现出的非常热情和重视,使他成为该公司成立以来第一位聘用的华裔专家,从此开始了肖永亮技术与艺术结合“表现力”的释放期,并因此和同事一起携手合作,替公司抱回了“小金人”。

“留学生选什么专业领域是令人头痛的事情,因为现实情况往往是为了读书而迁就专业而不是选择专业。我不管这些,我打擦边球,因为很喜欢计算机,我就选有电脑运用或和电脑沾点边的专业往里边挤。当时选导师就是这样,我在肯塔基路易维尔大学的老板有两大优点,一是很少管学生,不把学生当廉价劳动力;二是他去过北京,对中国学生比较友好。那位导师研究课题是在化学领域模拟分子运动,做3D图像和能级优化,因为这个课题对学生的要求是多方面的,既要有本专业的基础,又要大量掌握和了解应用层面的东西。”

当时的留学生,大多数都有一段为毕业后的工作出路而费尽心思的经历,肖永亮也不例外。但他认准了计算机应用这个领域。尽管大家都觉得他当时选的“量子化学”专业太冷门,可他却不以为然:“五年之后会发生什么事很难说”,“果然后来《新闻周刊》就业评估指出,这个领域是全美20个最容易找工的职业之一”,肖永亮说,“再有就是从文科转到化学专业,奖学金高可是高出不少。说是在化学系,但从来没做过化学实验,那时我的全部精力和时间都化在电脑上了。”

肖永亮在美国的每一位老师和导师,都给他留下深刻的印象。谈起当时为奖学金而找研究课题以延续学业的经历肖历历在目,还有老师和他一起出谋献策的:

有一天我的导师打电话给我,说你到我办公室来一下。去了办公室,导师拿出本刚出版“科学”杂志,说是在上面看到一篇文章,“我觉得有篇很适合你的博士论文课题,是伊利诺大学的一位计算机教授写的,但我没看懂,如果你看懂了,可以搞搞。”这是篇关于用基因原理进行计算的论文,第二天肖永亮就把杂志还给了老师,说:“我看懂了。”,老师说,那你就去做这个题目吧。就这样,肖永亮又将基因算法应用到大分子药物研究领域中去,并开发出一系列应用软件。那时,肖相继有六篇独立研究成果论文在IEEE(电子电器工程协会)、美国计算机协会和物理化学等出版物上发表。

专业转来转去,肖永两最感兴趣的还是计算机应用领域。但正因为学过很多专业,特别是国内打下的基础,一般学校的“入学”门坎都难不住他,只要他想进的话。“当时转学科,文学硕士转去读理科博士,老师不理解,就说要考考你呀,出了三道‘难题’给我,我一看,一道是微积分、一道是量子化学的薛定谔方程、最后一道是计算机编程。这对我来说真的是小菜一碟呀”,肖永亮说到这段经历忍不住又笑了起来。结果是:他二话没说,三道题唰唰唰,三碟“小菜””:老师也干脆:行了,你是我的学生啦。

1999年,担任奥斯卡获奖作品—电脑动画短片《Bunny》总工程师的肖永亮博士在参加了国庆五十周年观礼活动之后,于10月12日被他的母校—北京师范大学礼聘为艺术教育系教授。人们羡慕他的成绩、佩服他的眼光,而他从到史坦福做关于DNA编程的研究、肯塔基大学数学系的软件研发、到94年底受聘纽约西奈山医学院,到被“猎头”公司盯上、加盟Blue Sky Studios 、直至奥斯卡拿奖的细节更是生动得象故事一样:

94年肖永亮处在毕业前找工作的那段时光,他在互联网上检索,偶然看到一个网站上贴的一条消息:肯塔基大学数学系的教授找:既懂数学、又熟悉生化、还精通计算机的博士后。看来这样的“多面手”不容易找,把那教授给急得,满世界贴招聘启示。教授的研究是富有创意和领先的,就是用数学家的严谨性来开发一套软件,应用到生命科学中去。

肖永亮接受了这项原计划耗时三年的开发计划。那时候经常看到这样的情景:整个教学大楼都空了,只有肖永亮的那个房间灯亮着,这还不完全是一个“科学有险阻,苦战能过关”的故事:“其实我是想赶时间把这个项目中我那部分做完。最后我用了六个月时间,把这项关于DNA数据库编程的课题给做完了。教授对我说:你应该来这里做数学家。” 此时教授拿到NSF的一大笔基金,对肖这样的全才当然想竭力挽留。

但此刻已经不是一双眼睛和一个学校盯着肖永亮了。史坦福大学分子研究所经过他毕业前一个月的试用已表示要聘用他,纽约西奈山医学院的一位教授相信肖除了当一名数学家之外,或许更适合当一名生理和生物物理学家。一场人材争夺战由此展开,而肖更偏向于来纽约读博士后,因为那里领先的SGI工作站对他的吸引力是无法抗拒的。“就在我走进西奈山医学院办公室的时候,教授桌上的电话响了,是西岸史坦福大学分子研究所打来的。教授对着听筒不无自得地对打电话来的人说,你猜谁正走进我的办公室?Leon。看到肖有些犹豫和为难,教授毫不掩饰自己求贤若渴的心情,甚至顾不上教授的斯文“大肆攻击”到加州工作种种的不好,连加州常常地震都说出来了。

就这样,肖开始了一边从事生理和生物物理博士后研究、一面担任该院超级计算机网络系统管理工作。而成功地将肖找至麾下的教授立刻有所动作:欧洲一本科学杂志以《攻克癌症的计算机威力》为题,报道了肖与导师威因斯坦合作的最新动态。“教授就凭这,很快从欧洲就又弄到一笔钱” ,肖永亮补充说。

两年之后,类似的经历在肖的身上重演,而这次不是两个教授抢一个助手的“个人纷争”了,这次盯上他的是一家美国著名的猎头公司,当他们在“贾维茨中心”把目标锁定住他之后,他注定了要再一次“成名成家”,但是这次似乎离科学实验室远了些,离好莱坞近了些。

“那天是去参加一个计算机技术展览会,会上遇到一个人跟我说:能把你的代表证给我刷一下么?我知道可能是猎头公司盯上我了”,肖永亮回忆说:“当时那人郑重其事地对我说:你知道么,这是一个Production Company。现在我知道那意味着什么了,但当时我还掂不出这句话的实际份量。”那个猎头先生这样告诉肖永亮:“我是吃这碗饭的,我们是个每月都收入上百万的大公司,我们找要找的人是不会错的。”随后更加了一句:“我知道你会喜欢那份工作的。来来来,你到我公司来一下。”

之后,是被猎头公司请吃了一顿高级大餐,再之后,是享受VIP待遇、被用人单位用加长礼车接去公司。

到公司受到五个投资人一起考问、盘问的“礼遇”,问这问那、问东问西,结果发现没有肖永亮不精通的。这时公司的总裁在他的办公里坐不住了,从房间里冲出来,第一句话是:我们需要你这样的人才;我们公司之所以能生存,就是靠人才。

肖永亮当然是人才,在美国是,在中国更是。在进入21世纪的中国,掀起了回国创业的浪潮,回国的海外学子,被冠以“海归派”的名头。而肖永亮和现在网通的田溯宁、当时哈佛的张云飞、斯坦福的丁健,早在1995年已经回国并协作定下“中国信息高速公路”的总体框架,距今已有八年。

“我们还给当时刚问世的网上第一家中文期刊提供技术支持呢”,肖兴奋地说:“那时要建国家骨干网,我们这批人不但精通计算机技术,还懂中文平台的支持与配套。所以在当时的国家邮电部,他们给了我们一层楼,并且明确表示:完全按照美国方式操作。还配给我们三十几名最顶尖的工程师。”

当肖永亮在北京干得热火朝天的时候,猎头公司急了,几乎每天都发EMAIL给肖,有时候还不止一封。“因为当时BLUE SKY的图形工作站系统和光钎网络急需要我这样的人,所以一直催我”,肖打开办公桌上的电脑,在两个显示屏上找有关BLUE SKY的资料和照片:“95年11月我回到美国,BLUE SKY的人事部主任请我去面谈了一次(后来我知道那是公司总裁的太太),那次虽然只说了几分种的话,但公司那种求贤若渴、尊重人才、不惜一切网罗世界各国行业精英的认真劲让你难以拒绝。”

进了公司,肖才知道什么叫人才济济,才回味公司人事部主任说的:我们知道你的价值,我们尊重这种价值的含意:这家公司汇聚了来自全世界的、特别是欧洲聪明绝顶的人才,而整个团队的文化又把大家彼此凝集、充满活力,肖是唯一的亚裔。

肖永亮进入一个和电影、和艺术有关的领域,但没有离开他最喜爱的计算机;而BLUE SKY得到了一个计算机人才,艺术和制作水平如虎添翼。

当时公司的电脑网络不太稳定,设计人员最怕做东西做到一半还没来得及保存呢就当机了,因此人人心里都有一种不踏实感。而几个月之后,大伙儿发现,这种害怕突然当机的不踏实感已经消失了。正是由于肖永亮的到来,BLUE SKY在网络系统方面上得到一次全面的提升,肖也因此被迅速提升为部门总管,在不到一年的这段时间,公司从23人,扩充到120人。

1999肖永亮以一部七分钟的电脑动画短片《邦尼》(Bunny)夺得当年的奥斯卡奖杯。《邦尼》描写一只长耳朵兔子在厨房里与一只不断骚扰它的飞蝇较量的故事,由于该片在电光源表现上能呈现出前所未有的动画效果,又加上拟人化兔子主角的逼真表情变化及身上细毛等特色,使该片在今年奥斯卡奖中一鸣惊人。

“98年的时候,Blue Sky作为专业动画制作公司已经非常强了,无论技术上和创意上,也就是设备和人才配备上已经非常成熟和出色了。《邦尼》这部为展示公司制作技艺而做着玩的片子也差不多成熟了,按中国人的生肖算,99年又是兔年,该到奥斯卡去展示一下了。”

“这个电影主要是为了表现技术的水准,所以在技术层面上使用了当时属于全世界最顶尖的高新技术追光的理论。而且这个光的表现非常非常地逼真,兔子邦尼它身上的毛发是非常细微的,而且是很多的,一身都是毛。每一根毛在你计算机运行计算的时候它非常非常复杂的,因为每一根毛发在光源的照射下它都有反射、折射、衍射等等。而且光我们用了不同的光,强烈刺激的太阳光,然后又在一盏灯的点光源下和在室外的几乎微微的一些月亮光,各种光的情况下来体现我们的技术,它是这样的一个作品。”

肖永亮作为Blue Sky电脑动画制作公司的总工程师。曾参与“泰坦尼克号”“星舰迷航记”等大片的电脑特技制作。肖永亮最津津乐道的是在“泰坦尼克号”电影中创制了男女主人公在冰冻海面上生离死别感人场面的电脑合成技术。“我觉得数字技术的引入它解决的一个关键问题是什么呢,就是说它能够变不可能为可能,能够把一些艺术的梦想变为真实的再现,这是它最重要的。 这是一个艺术的感觉,它并不是为了让你看到它的技术,而是让你感觉不到它用了这个技术,但是你感受到的已经是一个完美的艺术作品。”肖说。

央视记者李小萌问他:您在您的专业领域也有很多的成绩,但是我想人们提到您的时候可能更多的提到您的奥斯卡奖,您个人来看这个奖项,在您的成绩当中占一个什么样的位置呢?肖永亮答:对于这个奖来说我觉得这正是一个人的人生的一个转折,一个切入点,这个转折其实是很微妙的。获得了这个成功以后对人生很多事情有一些重新的思考,比如说在人的定向方面,就觉得人的知识面应该宽广一些,而且兴趣也是要宽广一些,这样就能取得成果。这个成果为什么是转折点?因为这对于今后生活更自信了。

李小萌问:看您的工作履历涉及的领域似乎互相都没有关联,化学、计算机、电影,就像一个人生的蒙太奇一样的,那看似没有关联的这种职业的过程是怎么样出现的呢?肖永亮答:我觉得这能说明一个道理,一个人要有一定的磨练和准备,当你走向另外一个世界的时候是充满着机会的,在这个机会里面就是稍微地潜心地钻研一点,就能够把握到一些机会。

肖永亮除了在事业上的亮点之外,鲜为人知的是他个人理财方面的敏锐眼力:“我在2000年上半年的头几个月,把手上的股票全部卖出了。也许是巧合,但也有我个人的分析判断和决断力。”肖永亮依然那副好象是生活特别眷顾他、给他许多幸运的“偶然”的笑容,而这些偶然中,其实透着肖的个性魅力与生存智慧:

“在母校学习期间,我逐步学会怎样捕捉教育技术的制高点,在远渡重洋之后,时常思索一个问题,如何紧跟时代的脉搏,不断增强超前意识,去探索前人没有涉足的领域,把个人的爱好,智能的长处成为不断攻占制高点的基础。创造、创新,永无止境地做下去!”回国担任北京师范大学艺术与传媒学院副院长、数字媒体研究所所长的肖永亮教授在和同学交流时说出了他成功的关键性因素。

就象他在股市的最高点抛出手中所有的股票一样,肖永亮在成就高峰、夺得奥斯卡金项奖时,选择了到纽约大学担任教职。在美国经济全面萎缩,市场(包括电影市场)都不景气的大形势下,纽约大学又成了肖永亮琢磨他醉心的信息技术和数字艺术的休闲般的实验室,闻名世界的纽约大学电影学院的讲台上又出现了一位华人的身影。中华文化和华夏文明的浸润到底给了肖永亮多少启迪、使得他具有超出常人的眼光和敏锐的判断力,这,还真是个迷。

2003.1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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