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骑兵在濮阳的驻地赶到卫河蔡村渡口,需要穿越整个内黄县,沿途有卫河岸边的敌人据点,还有日伪重兵把守的楚旺镇。乘骑秘密开进需要严格执行行军纪律,尽量避开村镇、减少休息次数,而且不能向战士们传达任务内容。
这个时期,冀鲁豫八路军进行了大规模扩充。当时步兵团有个“新三三制”的说法:即部队成员中老战士占三分之一、入伍民兵占三分之一、投诚伪军也占三分之一,骑兵团尽管单纯一些,但同样也补充了不少地方部队的同志。这些来自于本乡本土的新战士打仗没问题,却存在着容易泄密的缺点,平时,驻地附近亲朋好友往来不断,部队一旦有行动,十里八乡的很快就传遍了。鉴于以往的教训,保密行动首先就要从内部封锁消息做起。
黑夜里,虽然不知道行军目的地,但战士们一直朝着敌占区走,自然也就猜到是怎么回事了,气氛逐渐紧张起来。
凌晨四点,一连抵达蔡村。斥候分队报告说,村里没有敌人,只有一家农户因为母牛产崽还没有休息。刘大爷立刻布置了伪装哨和暗哨,把战马隐蔽在青纱帐里,命令一排守马桩、二排进村、三排监视河滩渡口,把附近的道路都封锁住,发现行人就扣留起来。
村子里静悄悄的,战士们守在各个路口。那个忙着接生小牛犊的老头儿出门打水,正迷迷糊糊地摇辘轳,忽然看见旁边蹲着俩人,水桶“哐当”一下就掉到了井里,八路军帮他把水挑回家,这一家人也就暂时不能出门了。
河滩上情况正常。有个战士躺在地上哼曲儿:“说声汉奸不长久,日本打猎你当狗,赶走鬼子吃狗肉,看你还有啥奔头……”,扭头发现连长在背后,吓得吐了吐舌头。
“唱得不错嘛,是你自己编的?”
“他会编个蛋,人家儿童团唱的,他跟着瞎哼唧”,三排长杨继录在旁边揭发。
“管他谁编的呢,好听就中,是不?”战士笑嘻嘻的无所谓。
这是个新兵,刘连长以前不认识:“你叫啥名字?”
“刘合根”
“是本家呀,和气的和?还是合作的合?”
“随便,都中”
“字辈不一样,咋能够随便?”
“反正俺也不识字,可不是都中嘛”
大伙全笑了。
刘大爷寻思,既然控制了渡口,那肯定是要过卫河了,这一带水面看起来比较平静,不知道乘骑泅渡有没有困难,于是想派几个水性好的战士先试一下。刘合根说:“不用试,我是在本地长大的,知道从这儿能游过去,再往上走两三里地,骑着马都能过河”。
刘连长说:“那好,你带三排过去,把河对岸也控制起来”。
安排完这些事,忽然村口响起了枪声。刘大爷赶忙跑过去,却遇到团部参谋边乔,他手臂负了伤、脸色铁青,劈头就问:“为什么不按命令佩带标志?”
原来,当天传达命令时,况玉纯副司令员要求:“一连控制蔡村渡口,动作要快要秘密、行动时把白毛巾扎在右臂”,可是,通信员吴立然以前没见过况玉纯,也听不懂他的南方话,结果把“白毛巾扎右臂”误当成“白马在右边”,再到刘连长这里,就干脆理解成“三连在右翼”,所以谁不知道佩带识别标志这件事。
侦察参谋边乔带着先遣分队接近蔡村,发现村外的便衣游动哨没带白毛巾,于是决定先拿下再说,正动手的时候,又被一连的暗哨发觉了,哨兵立刻开枪,导致一个战友阵亡,边乔也挂了彩。枪声打破了夜晚的寂静,惊醒了河边的村庄,幸亏一连提前控制了卫河对岸,要不然这动静会传得更远。
祸闯大了!等小吴弄明白原委,顿时吓得哭了起来,刘连长也挺自责的:只觉得小通信员聪明能干,怎么就没想到他不熟悉首长的口音呢?
一时间也顾不上批评谁,赶紧布置战士们安抚老乡,防止奸细趁乱出去报信。
东方发白的时候,团部到达蔡村。听完刘连长的汇报,况玉纯说:“其他事情先别管,现在最重要的是动作要快,既然一连已经有部分人马过了河,那就赶紧出发,骑兵本队随后跟上”。边乔请求随前卫连一起行动,李政委看他伤势不重,也就答应了。
一连徒涉过河,边乔对大刘说:“咱们这次是要去打程道合”。大家都觉得诧异:“咦,怎么改规矩了?”
程道合是伪治安军二师第三旅的旅长,手下有两个团一个特务营3000多条枪,长期占据着安阳以东、卫河以西、大名以南、故城以北的几十个村庄。前几年,八路军和他打过几仗,各有胜负,后来双方经过谈判约定:程旅长开放冀鲁豫到太行根据地的通道,九分区部队不攻击卫河以西的第三旅,三旅也不到河东来骚扰。所以,这两年骑兵团很少在河西活动,也没和程道合打过仗。
行军途中,边乔参谋向大家说明了情况:
鲁西“东平战役”结束后,冀南军区准备发动“成(安)临(漳)安(阳)战役”,定于当天(45年6月30日)发动袭击,围歼魏县、回隆的日伪军。但就在头一天(6月29日),九分区接到内线送来的紧急情报:冀南军区的作战计划已经被敌人掌握,日伪军正在楚旺镇集结,准备北上支援。
楚旺位于内黄县西北,与魏县、回隆相距不远,目前集中了日军一个中队、程道合治安军第三旅,还有伪军“李木头”一个团,如果让这股敌人顺利北上,势必将对冀南部队形成夹击、给“成临安战役”的实施带来极大的困难。在这种情况下,九分区当然也就顾不上什么“协议”,决定先派部队把敌人援军截下来再说!
情况来得太突然。由于楚旺和冀南之间的交通比较方便,一旦我军的打援意图暴露,有可能使得敌人提前行动,所以,分区强调部队行动要快、要保密。驻内黄的十六团已经连夜急行军穿过敌占区、插到楚旺以北的桐梧村设置阻击线,骑兵团的任务是赶过去和他们汇合,共同把敌人援军挡住。
任务明确了,一连长和指导员一边行军一边向战士们做思想动员:这一次,敌人出动了两千多人,还有日军的炮兵小队和机枪小队,气势汹汹。大家要拿出姜庄战斗的拼劲,坚决啃掉这块硬骨头,消灭日伪军,缴获重武器。
刘连长发现通信员小吴的情绪不高,就命令他说:“从现在起,注意跟着我行动,你的任务是保护我的侧翼”,吴立然赶紧点头。
其实,大刘的目的只是想让小吴放开手脚。新兵头一次乘骑作战难免会紧张,总是盯着马脖子看、总是担心战马不听话,顾虑一多身体就发硬、做动作也比平常更使劲,这么一来,不仅真的会弄得战马乱跑,还不能发挥自身的战斗技能。刘连长让通信员跟随自己,实际上是帮助他把注意力从马匹转移到人身上,更好的观察战场环境。
这时候天已经大亮了,骑兵们加快行军速度赶往桐梧村。上午十点多钟,一连听到了枪炮声,可奇怪的是,从声音上判断,战场似乎不在桐梧方向,正在纳闷的时候,看见前面有一群散兵。
这些人是十六团的战士,路边蹲着七八个、田埂上还坐着十多个,有的受了伤、有的没受伤,看上去都比较慌张。边乔问他们:“你们在这里干什么?你们阵地在哪里?”
“我们是昨晚到的,一开始在桐梧,后来敌人改道了,阵地就转到代宋村”
“敌人太多了,有鬼子、还有炮,早上就攻了三次,我们团长也牺牲了(实际上是负重伤)……”
边乔打断他们:“部队还在战斗,你们就要逃跑了么?”他指着枪响的方向,大声喊着:“集合!跑步走!回到阵地上去!”
听说战斗局面比较被动,现场的情形有些混乱了。这时候,一连队列里响起了歌声,本来,骑兵行军是很少唱歌的,可这一次,却是指导员张凤翔领了头——
弟兄们,弟兄们,上起刺刀来,
这是我们的国家,不挂免战牌!
弟兄们,弟兄们,上起刺刀来,
这有我们的祖先,住了几百代!
弟兄们,弟兄们,上起刺刀来,
这地方是我们的,决不让出来!
…… ……
激昂的歌声中,那几个惊慌的战士也重新振作起来、拿起武器和骑兵一起奔向了战场。
一连接近了代宋村,可以看见村庄已经被炮弹打得燃烧起来。敌人正向十六团发起攻击,烟火弥漫的阵地上不仅传出密集的枪声、手榴弹爆炸声,还有肉搏时发出的嘶喊声。
“那边在拼命了”,边乔显得很焦急。
其实当连长的也十分着急。刘大爷当时是头一次指挥一连作战,对连队的战斗骨干和战术风格都不很了解,对面的日伪军有两千多人,自己一个连冲过去,到最后还能剩下多少人?真是没把握;另外,先前在蔡村渡口已经把事情办砸了,现在没有得到团部指示,擅自下令冲锋是否合适?他也拿不定主意。
过了好一会,骑兵本队还是没有来,边乔更急了:“瞧瞧!那边已经在拼刺刀了,不知道还能顶多久”,他只是个侦察参谋,没有权力给一连下命令,只好盯着大刘看。
大家都盯着连长看,刘连长被看毛了,心说:这个连长真难当,大不了再犯个错误不干了。
“全连都有——队型散开——火力预备——徐步——走!”
攻击命令发出,立刻就要面临着枪林弹雨的生死考验,刘大爷反倒觉得松了一口气。他忽然想起刚才应该和指导员商量一下的,连忙看看张凤翔,人家早已经带着机枪手跑到前面去了;再看看身边的团部参谋边乔和通信员吴立然,都是一付毫无畏惧勇往直前的样子。
那好吧,咱们冲上去,和敌人拼个你死我活!
“骑兵一连!出刀——冲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