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美国朝野上下还在为布什增兵伊拉克的决定争执不休之际,美国对伊朗的战鼓已隆隆敲响,甚至有越敲越响的声势。美国不仅声称伊朗有发展核武的野心,更指责伊朗有意在伊拉克“趁火打劫”,渗透入伊拉克支持什叶派民兵在当地作乱,同一心为稳定伊拉克形势的美军作对。眼看美国对伊朗剑拔弩张,两国的冲突颇有一发不可收拾之势,华盛顿的中东问题专家出面缓颊,表示布什政府此时猛拉伊朗的警报,为的不外是满足自身的政治利益,而不是真的准备和伊朗开打。
“这正是过去所谓的‘炮舰外交’(gunboat diplomacy)的又一展现。”华盛顿的独立智库中东学会(Middle East Institute)研究员马尔文?温博姆博士(Dr. Marvin Weinbaum)如此对《华盛顿那观察》周刊说道,“对伊朗展开军事打击的现实条件其实并没有任何改变。要去解释布什政府现在对伊朗的强硬态度,恐怕不会对布什有任何赞许,只能说布什政府是为了转移各界对伊拉克的关注,将伊拉克战略失败的责任转嫁到伊朗身上。他可以说我们无法在伊拉克获得胜利,是伊朗在背后搞鬼,才让形势变得如此艰难。”
按照美国哥伦比亚大学(Columbia University)中东学院代理院长加里?斯克(Gary Sick)的话说,现任的布什政府正在中东进行一连串的政策调整,加强对伊朗的口诛笔伐除了能转移各界对每况愈下的伊拉克局势的注意力外,更在于建立一个共和、民主两党都能接受的政策,以及重建美国与传统中东盟友备受打击的关系。
“这个新策略的主要原则是与伊朗正面对抗,并遏制(伊斯兰)什叶派--尤其是伊朗--在中东继续扩大的影响力。”斯克针对《华盛顿观察》周刊的询问时说,“美国的这一努力在此地区也有不少盟友支持,除了以色列外,还有传统上受到逊尼派阿拉伯人主导的国家,包括沙特、埃及和约旦。让这个联盟独树一帜的特点是,这些阿拉伯国家出于他们对伊朗/什叶派支配一切的恐惧,可能--至少是暂时的--压抑住其对以色列的敌意,甚至与之合作。”
下手轻重,布什走钢索
自2006年底,华盛顿不论在外交、金融还是军事领域,都持续对德黑兰施压:2006年12月23日,美国在背后运作支持的联合国安理会第1737号决议案出炉,要求联合国会员国冻结与伊朗核项目发展相关的个人和企业资产,也给了伊朗60天停止核项目的“最后通牒”;从2006年秋天至今,美国财政部不仅切断两家伊朗国有银行在美国的业务,不少欧洲银行也在美国的压力下拒绝同这些银行往来。另一方面,美国国防部更是兴师动众,于2006年12月和2007年1月初分别派出艾森豪威尔号(USS Dwight D. Eisenhower)和斯坦尼斯号(USS John S. Stennis)航母战斗群到波斯湾,大大提升美军在这一地区的军事存在。
美国副总统切尼罕见地在2007年1月28日出版的一篇同《新闻周刊》(Newsweek)的访谈中说,美国派遣第二个航母战斗群到波斯湾的意图无外乎向该区传达一个信息:美国“正在同朋友、盟国和国际组织合作,以处理伊朗威胁”。华盛顿的观察家一致指出,布什政府这一切的做法都是在联合中东盟友加强对伊朗施压的力道,迫使其放弃追求核项目,并退出伊拉克战局。
温博姆直言,谈到伊朗政策,布什正试图掌握一个很巧妙的平衡点,在加深伊朗内部的歧见之余,还让伊朗的矛头无法一致向外对着美国。
“布什想要继续对伊朗施压,以至于伊朗内部对于(伊朗总统)内贾德(Mahmoud Ahmadinejad)的强硬外交手腕感到不满,(因为)让伊朗受到经济制裁和国际孤立等都是不利于伊朗利益的,这种不满可能反过来伤害内贾德。但是美国也不能施压过度而激起伊朗民怨。总而言之,美国必须巧妙地拿捏下手轻重,”温博姆说。
布什政府对伊朗的态度转趋强硬还不止于此。《华盛顿邮报》在1月26日头版的一篇文章中指称,以往美军对在伊拉克境内捕获的伊朗潜入分子,只是在留下指纹和照片等记录后便予以释放,但半年前,布什政府在经历内部激烈辩论后决定改弦更张,于去年秋天下令驻伊美军可以“杀害或捕获”(kill or capture)潜入伊拉克境内的伊朗军方或情报人员。虽然美军至今尚未有击毙渗透的伊朗人员的案例,但是报道指出,布什政府官员正要求驻伊的美军将领切实行使这一职权。
“伊朗毫无疑问地正在干涉伊拉克问题,但我想没有人会说,伊拉克境内的叛乱分子很大一部分是由伊朗人组成的,或是说伊朗军方在伊拉克境内有很显著的部署。”温博姆直言道,“更不用说这个‘杀或捕’的策略早在6个月前便出台了,为何到现在才突然曝光?时间上来说实在过于巧合。我只能说,这个新闻不过是布什政府努力对伊朗施压的一部分。”
美利坚大学(American University)的伊朗问题专家约翰?卡拉布瑞斯(John Calabrese)博士也说,布什对伊朗的指控虽然不是凭空捏造,但是布什政府矛头只会向外指的做法却是象征意义大过实质。
“布什政府之前也指责(伊拉克总理)马利基(Nuri al-Maliki)的政府没有尽力平息当地叛乱,但当各界要求布什撤换马利基时,布什却又念及马利基对伊拉克的承诺而不从。”卡拉布瑞斯表示道,“现在布什又说伊朗的介入让伊拉克形势更加恶化,但却没有向大众出示任何证据支持这样的说法。我对此说法感到十分怀疑。伊朗即便有介入,介入的程度为何又不得而知,伊拉克的宗派暴力频传也不能怪到伊朗头上。”
斯克则表示,美国将继续把关注焦点放在伊拉克境内的伊朗分子身上,并对他们做出突袭和骚扰行动。此外,美国将继续在伊拉克驻军,以防止伊拉克进入全面内战的状态或者分裂;如果现任的马利基(Nuri al-Maliki)政府不能有效控制什叶派民兵,美国将不惜考虑另组一个对逊尼派比较友善的政府。
文攻武吓,不惜一战?
布什政府对伊朗的指责和恐吓一波接一波地释放,到底会不会衍生成对伊朗的全面战争,也是华盛顿观察家正在激烈讨论的话题。有些人认为美国的动作都是“打肿脸充胖子”,并非是要“动真格”的。温博姆就表示,布什的一连串施压并不会导致布什政府采取军事行动。
“对伊朗采行军事打击,包括对其核项目进行空中打击,完全成功的可能性几乎是零,更不用说军事攻击后在伊朗境内和其他阿拉伯地区引发的反弹声浪会是十分危险的,其冲击还可能波及临近的穆斯林国家阿富汗和巴基斯坦,甚至造成当地亲美政权的垮台。换句话说,同伊朗开战的后果非同小可,绝对是弊多于利。”温博姆对《华盛顿观察》周刊说道,“我怀疑现在会有任何人倡导对伊朗问题提出军事上的解决方案,”
斯克也指出,布什的一连串动作并不会升高到直接同伊朗发生正面军事冲突的地步,毕竟,“有了伊拉克战争的经验,华盛顿理解到同伊朗这么大又民族主义情绪强烈的国家开战,不但花费昂贵也不会成功。更何况,同伊朗开战不能‘半路出家’,不是只进行空中打击就能了事的,最终将不可避免地派出地面部队,而这正是美国无法跨越的一步。”
卡拉布瑞斯却认为,布什政府的决策圈对于如何处理伊朗问题仍然在激烈地辩论,但军事打击还是布什政府摆在桌上的选项之一。
“我的观察是,布什和国务卿赖斯对于同伊朗直接谈判有顾虑,担心双边讨论会演变成双边协商,会被伊朗视作是示弱。布什现在使劲‘挤压’伊朗,为的是重新建立战略制高点。”卡拉布瑞斯强调道,然而,“我认为军事打击仍然是可行的(doable),关键在于布什对实行军事打击和不实行军事打击的风险进行比较、估价的结果。当然,美国进攻伊朗会使得伊朗的领导阶层团结一致向外,而不是离间他们,但是军事手段或许可以减缓伊朗核项目的发展进度。”
卡拉布瑞斯也不忘指出,虽然美国和伊朗双方都不愿意看到军事冲突真正爆发,但是紧张程度不断升高时,若是一个计算出了差错,很可能形势就会失去控制,到头来反而发现自己一不小心就“跌进”(stumbling into)了战争之中。
至于布什的这一番文攻武吓是不是真能让伊朗政府知难而退,放弃发展核项目并不再插手伊拉克,多数观察家的看法则持保留。斯克就不忘警告说,布什的策略可以说是刻意地挑衅,冒着挑起伊朗寻衅(belligerent)反应的风险,甚至可能升高为武装冲突。温博姆则说,许多伊朗问题专家担心布什的动作会刺激内贾德政府做出更为激烈的反应,他倒认为伊朗不会中计,但也不会改变目前的既有政策。
“目前德黑兰传出的信息并不明朗。”卡拉布瑞斯说道,“一方面,伊朗政府内部公开批评内贾德的声音有升高的倾向,显示对内贾德的执政有很大的不满。在伊朗的地方选举上,同内贾德友好的候选人也表现不佳。但另一方面,内贾德的施政并没有因此出现重大的转变。”言下之意是,伊朗的未来动向还有待进一步观察。
伊朗,让阿拉伯国家同以色列手牵手?
在后9?11时代,美国在阿富汗和伊拉克发动的两场战争除了给美国带来各种各样的麻烦和难堪外,一个意想不到的后遗症是,美国也间接地壮大了伊朗在中东地区的势力:美国首先驱逐了位于伊朗东边、对其虎视耽耽的塔利班政权,又将伊朗西侧的长期死对头萨达姆给推翻,等于是给了伊朗一个向东、向西拓展势力的最佳机会。虽然这并不是美国向阿富汗及伊拉克出兵的初衷,仍然惹得美国在中东的传统盟友--以色列、沙特、埃及和约旦等国十分不是滋味,布什政府一味地嚷嚷着要在中东推广民主也让这些传统上的威权政府直犯嘀咕,双方关系进一步疏远。
斯克认为,让美国突然觉醒过来,开始积极调整中东策略的分水岭正是2006年夏天以色列和黎巴嫩真主党的一场恶战。这场战斗让深信真主党是伊朗傀儡的美国、以色列和逊尼派阿拉伯国家警觉到,伊朗意在扩张权力到地中海东部沿岸,这无异是挑战以色列和阿拉伯国家在此地区的领导地位。战后,真主党借着击退以色列的军事入侵,挑战由天主教和逊尼派穆斯林主导的黎巴嫩政府,更加深了美国和其中东盟友对伊朗的疑虑。
“虽然没有正式的宣告,但累积的证据显示,(美国)一个重要的新战略正在(中东地区)成行,”斯克对《华盛顿观察》周刊指出,这个战略就是拉拢美国在中东的盟友,包括以色列和其他逊尼派阿拉伯国家(埃及、约旦、沙特、科威特、阿联酋、阿曼、巴林和卡塔尔),以对抗伊朗的崛起。
在2006年下半年,几个重要事件在媒体聚焦中期选举时悄悄上演:沙特阿拉伯派出政府高层官员同以色列政府碰面,据传,包括沙美两国关系的重要建筑师--前沙特驻美国大使,班达尔?本?苏丹王子(Prince Bandar bin-Sultan)在座。会后,班达尔曾多次私下访问华盛顿,连当时的沙特驻美大使都不知情,还在事情曝光后闪电辞去大使职位。同时,美国积极在联合国安理会运筹帷幄,成功说服安理会对伊朗发展核项目做出局部禁运的处分,美国自己更扩大解释安理会的禁令,禁止一个伊朗银行在美运作,并积极劝导其他国家起而效仿。
2007年1月10日,布什在宣布对伊拉克增兵的电视讲话中,颇不寻常地对伊朗做出长篇的指责;一月中,美国国务卿赖斯一周内接连访问以色列和巴勒斯坦,试图解决中东问题的长期症结--巴以问题。与此同时,美国派出第二个航母战斗群至波斯湾,并对当地驻军增发了“爱国者”反导弹系统的弹药。
“虽然时机尚早,但我的推断是,新策略的内容包括,美国将不再做出有关在中东推广民主的讲话;提供对波斯湾的阿拉伯国家的军事支援,例如爱国者反导弹系统和海军战机;积极进行外交斡旋,解决阿拉伯国家同以色列之间的纠纷,为将来阿拉伯国家同以色列的进一步合作提供外交掩饰;在伊朗境内组织不同政见者进行反政府活动,”斯克说。
斯克指出,布什的这个新战略不啻是“一石多鸟”之计。首先,将伊朗标榜成中东地区对美国真正的威胁,必定能转移话题,分散外界对伊拉克形势的关注。对内,伊朗在1970年代末期的一段挟持美国人质的历史,一直是留存在美国人记忆深处的一道伤疤,布什的这个将箭头指向伊朗的策略也因此能够获得共和和民主两党人士的一致认可。
“更重要的是,布什的这个战略为中东地区的政策提供了一个唯一的、大家都认同的敌人。”斯克说,“美国的中东政策一向将希望寄托在为阿拉伯国家和以色列找到一个共同的敌人,以降低他们彼此的敌意。冷战时期,美国试图将前苏联描绘成这个千夫所指的敌人,但没有成功。可是伊朗不同,她是一个强大的、非阿拉伯的激进什叶派国家,或许在扮演这个角色上更具说服力。现任总统内贾德放肆的言词让这个策略更容易被接受。”
温博姆坦言,美国的用心若真是为了拉拢以色列和阿拉伯国家,最终将美国、逊尼派阿拉伯国家和以色列绑在一起,形成对抗伊朗的“铁三角”(tripartite),恐怕也是白忙一场。
“我认为逊尼派阿拉伯国家的确想看到伊朗受到遏制(contained),但并不希望看到她被摧毁(destroyed)。”温博姆表示道,“逊尼派阿拉伯国家同以色列有相同的利益,那就是对伊朗势力扩充的担忧,但这并不表示两者间的新仇旧恨就能从此一笔勾销。”
卡拉布瑞斯和温博姆一样,认为美国的一番用心和算计恐怕不会修成正果。“伊朗问题的确让人分心(a distraction),但它无法解决阿拉伯世界同以色列之间的重重纠葛。”卡拉布瑞斯对《华盛顿观察》周刊解释道,“伊朗激起了所有人的恐惧和理想:美国十分忧心,或者试图利用这个机会达成自己的目的,美国这么做只会让中东的问题持续下去(perpetuate)。逊尼派国家不是倍感压力(feel the heat)就是试图操纵这个发展。但阿拉伯国家同以色列的接触只能在台面下进行,它一旦曝光,必定为成为国内持不同政见者的工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