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燕大爷!燕大爷!”院门口一个半大小子探头探脑,大成迎上前去,“虎子,什么事儿?”
虎子是胡同口常大妈的孙子,瘦得跟猴儿崽子似的,身上穿了个面条背心儿,棒球帽儿倒扣在脑袋上。手里拎了一袋儿粽子,“大成哥,明儿个端午,我奶奶包了几个粽子叫我给送过来。白线儿是红小豆儿的,红线儿是小枣儿的,说是让你们尝尝,好吃再家了拿。”
“哎哟,那敢情好!瞧瞧,还是常大妈手艺好,这粽子包的,见楞见角儿的,不象牟们家某些人,包的粽子方不方,圆不圆,上锅一蒸就散,跟拿脚包的似的。”
院子里,妞儿手里握的报纸卜地一声儿就着了。
虎子笑嘻嘻地接着说,“大成哥,我刚才看见里头大院的林哥回来了。”
大成的脸色立刻就变了。
“里头大院”其实是胡同最深处的一个巨大的四合院儿,院墙上头砌着密密麻麻的玻璃茬子不算,还拉着朝外弯的铁蒺藜网。平日里就是几个小战士在侧门出出入入,一到要开政协了,院儿里就会开出来一辆黑亮亮的红旗。
这家人姓林,爷爷那辈儿据说爬过雪山,走过草地,砍过日本鬼子的脑袋,踢过美国鬼子的屁股,到孙子辈儿就一个男孩儿林毅,跟大成一个岁数。老爷子平日不讲特殊,林毅就是附近小学中学一路上过来,跟大成还有另外俩男孩儿一起,上房揭瓦打群架,一度人称黄大仙胡同的“四害”,这林毅就是四害之首。再往后临高考了,他突然跑去当了兵,把望子成龙的爸妈气了个半死,倒把是林老爷子乐得哈哈的。
妞儿听了这话,一声不响回了屋,出来的时候身上牛仔裤短袖衫换成了合体的裙子,黑亮的长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用条儿手绢儿低低的扎在脑后,黄儿扛着自己的大尾巴扭扭搭搭地在身后跟着。
“站住!哪儿去?”大成挡在门口。
“我要去看林哥。”妞儿仰脸儿看着大成。
“不许去!”
“凭什么呀。你让开你!”妞儿的脸涨红了,伸手就去推大成。
“就是不许去!” 大成一点儿挪步的意思都没有,一只手撑在门框上。
“爷爷!爷爷!哥欺负我。”
“爷爷出去了,家里我作主……”看着妞儿气急的样子,大成有些心软,“妞儿,哥是为你好,那小子,那小子不是正经过日子的主儿,穿着军装人模狗样儿的,脱了军装就是一流氓……”
“说谁哪!”一个低低的声音在大成身后响起来,大成一转身儿,看见一个晒得黑黑的小伙子站在那里,身上的迷彩军装破破烂烂,洗得都有些发白了,小伙子一歪身子,冲着院里的妞儿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脸上的俩酒窝登时就把刚才摆pose耍酷的阳刚之气给冲了个干干净净。
大成抬手就是一拳,“你大爷的!还敢找上门儿来了你!”
两个人当时就扭成一团,不到半分钟的功夫,林毅已然把大成按倒在地上,妞儿闪在一边儿,咯咯地笑着,“哥,你服不服?”
“服……个屁……”大成在林毅的身子底下勉勉强强透了口气,“快起开!爷爷来了!”
林毅笑嘻嘻地站起身来,伸手把大成给拉起来的功夫,爷爷带着一个老头儿进了院门儿,黄儿突然疯狂地吠了起来!那老头儿矮胖矮胖地,一头花白的板寸,外加一脸络腮胡子硬锵锵地支棱着。
胖老头儿进门儿,一看黄儿就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六须六须,我说怎么找不到你下棋哪,原来跑这儿来躲着扮狗儿玩儿啊。”
“哎哟,林毅回来啦!”爷爷一看有外人在场,随口跟林毅客套了几句,赶紧一拉胖老头的衣袖,“魏老,咱们进去说话。妞儿,快去泡茶!大成你就在这儿陪着林毅。”
二老进了屋,妞儿进了厨房,林毅冲着大成一笑,“这么多年的不见,我巴巴地跑来看你,怎么见面就打啊。”
“废话!你小子琢磨我妹不是一天两天了。”大成从身后地上端起一个巨大的花盆儿,“你帮我拿着。”
林毅双手接过,“干吗?”
“揍你!”大成趁着林毅俩手都占着,一拳结结实实地頦(hai1)在了林毅的脸上。林毅大怒,扔了花盆抡拳反击。
“三大纪律八项注意!”大成这话刚一出口,林毅的拳头就停在了半空,两人喘咻咻地互相瞪了半晌,林毅一笑,把拳头放了下来,大成舒了口气,看着林毅肿起来的左眼眶,心里暗暗得意,“特种兵怎么着?还不照样被老子打成个熊猫?”
“兄弟,其实我今儿个来是想告你一件事儿。”林毅抬起左手放在大成的肩膀上,“老子退伍了!”话音刚落,砰地一声儿,大成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