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香串
那日一早,日光刚亮。黛玉迷蒙里觉得香腮发痒,睁开眼才看见水溶正伏脸满眼笑意地看着她,手里拿了那条黛玉的藕紫色的绢子,正用它摩挲黛玉的脸颊。黛玉脸一下子红了,立刻用被子蒙了脸。水溶笑道:“你还不起来?我都在外面舞了好一阵子剑了。那么大的声儿,还惊不醒你,真真地是个小懒虫子。”黛玉在薄缎被里闷闷地笑了一声,反而捂得严实了,只道:“你先再舞一阵子去,我这就起来了。”水溶知道她害羞,一个月来天天都是这样,就怕水溶看她穿衣,水溶从不违拗她,只是柔情地由着她去。
这日早朝,黛玉自然也早早起来,服侍水溶换衣。因看他腕子上戴了一串香珠极为面熟,便摸了一下,水溶看她歪着头想事儿就笑道:“别把小脑袋瓜子想坏了,明儿连我是谁也记不得了。”黛玉听了一笑就问:“这串香珠不像咱们国土里出的,可是我又好像在那儿见过一样。王爷头次戴它?”水溶道:“哪里头次戴它,这是好几年前皇上亲赐的鹡鸰香串。说来也巧,那年我路祭你舅父一族贾家宁国府的一个告殂冢孙妇,第一次见到你表兄贾宝玉,没带见面礼物就赠给了他这个。这是蘼罗国进贡的东西,咱们这里自然没有。后来贾家抄了,又把这个入了官。那天我去贾府找你屋里的东西去,在一箱子宫里禁用之物里头,一眼就看到这原是我的,就要了回来。只因这是皇上亲赐的,老不戴它也不好。”黛玉听了默然无语。水溶只道是自己提起了她的伤心往事,便劝慰她说:“你又想起你舅父家的事了?不必挂心,你二舅贾政他们在凉州很好的,我都打过招呼,不让人荼毒他们。”黛玉福了一福,送水溶出门,要出门时却又拽住他的袖子,水溶悄声笑道:“难不成你不让我早朝去。”黛玉羞涩地推了他一下道:“你还是位王爷呢---我只是想再看看这个珠串。”
水溶立刻抹下珠串道:“送给你了。”黛玉伸手接过来举高了,定定看着。水溶闻到一股清香从黛玉袖腕中散出,便笑道:“你好像身上种着四季都开的花儿,每次离你近些,就觉得好香。”说着就要拽她入怀,虽然下人们都不在屋里头,黛玉还是连忙推着他走。水溶道:“让我把这珠串给你戴上。”说着就给她戴在芊芊白白的手腕上,又拿起她的玉手来亲了一口道:“嗯,果然很香!”说完呵呵笑着,自去早朝不提。
这里黛玉看着这串香珠,睹物思人,就想起那日宝玉送给她这串香珠的事来。自己还把这珠子扔得远远的道:“什么臭男人拿过的,我不要他”。原来宝玉那么珍重地给她的这串珠子,是从北静王这里得来。那天黛玉听到宝玉说了是个什么“王”给他的,也没听清,自己却只想着那是个男人拿过的东西,女儿的本能让她不肯接受。事变物转,香珠今天还是到了她的手上,那个自己骂过的臭男人竟成了她的夫婿,黛玉心里默默感叹姻缘的离奇。渐渐又想起过去自己和宝玉在大观园里的那些小儿女之态,心中酸痛不已。想得远了,忽然才想起要到前堂去服侍太妃和王妃用早膳,黛玉匆忙把香珠戴在腕子上,叫了紫鹃一起去了。
等黛玉回到自己院子里来,水莹早等在那里,看见黛玉就跳起来,按着她的肩头左看右看。黛玉羞道:“看什么,难不成我变成了别的人?你认不出了?”水莹咯咯一笑道:“要说还是我哥哥会打磨人儿,你一天一个样儿,变得好看死了,我都难受了。”紫鹃听了在旁边扑哧笑道:“郡主说话就是不一样,怎么姑娘俊了,你就难受呢?”水莹正色道:“姐姐这样,哥哥就更不待见我了,那天在母妃那里用膳,你看我哥哥那个样子,简直把我们都不放在眼里呢,一会儿要给姐姐添这,一会儿要给姐姐添那,看都不看我和母妃一眼。幸好那天王嫂回她娘家去了,不然呵----”水莹因为觉得叫惯了姐姐,便不愿改口叫嫂子,水溶和黛玉也觉得这样叫着反而亲切,也不纠正她。水莹没有说完,黛玉心中突然有些异样感觉,今早正妃李氏的眼睛一直盯着她手腕上的这串香珠,脸色很不好看。后来黛玉趁人不备就把香珠藏了起来,正妃李氏看到黛玉手上没有了香珠,还用眼睛在她身上上下地找了一圈。黛玉心想这串香珠说不定是以前李妃戴过,黛玉有些忧伤难堪,但也不做表情。这里依然教完了水莹功课。
待傍晚北静王水溶回王府来,黛玉帮他换朝服的时候,水溶见她没有戴那香串,就问她放哪里去了。黛玉把心中的疑问说出来,水溶也沉默了,半天才道:“是我疏忽了,这串珠子,当年蘼罗国只进贡了两条,一条皇上赐给了六皇子清泰,一条就赐给了我。李妃当时很喜欢这个,曾向我提出要给她弟弟过生日的时候作为寿礼给他。我没愿意。不是不舍得它,只是李家那个纨绔大少,我见了就烦。那日见你表哥宝玉,我看他比起那些人来清朗不俗,当时没带别的东西,随手就给了这个。既这样,你就收起来它,别让她再看见了。”
晚膳过后,北静王待要和黛玉回房去,太妃叫住他道:“王儿站下,我有话说。”又对王妃李氏、黛玉和水莹道:“你们先各自回房去罢。”待众人都走后,太妃对水溶道:“你又装傻不知了,也不能每天去黛侧妃房里,正妃那里,你也去一次,别忘了她不同意,你这事也不会这样顺利。”水溶默然不语。太妃又道:“我知道你心里头不愿意,可是成大事做王的人,都要心胸开阔,海纳百川。最近她经常回娘家去,宫里面你皇后舅母也肯定是知道的了。”水溶冷笑一声:“我房里的事也得要他们管么,实在是可笑之极。”太妃道:“你这样子,和你父亲不差分毫,但是你父亲比你会忍。现在皇太后身体不好,宫里面事情太多,我知道你也为那些事忧烦,不想让你添麻烦,你仔细想想去。”水溶道:“母亲教诲的是,我明白了,只是到明天罢,好么?”太妃笑道:“你也会耍赖皮,能拖一时是一时,我也知道你会说到做到。不过黛侧妃那么好么,一时一刻也不愿分开的?还有再以后用膳的时候,她不在也罢了,她在的时候,我看你有些收敛,可是还是看的出来太关切新人,倒让旧的不高兴了。你再想想我说的是不是。”
水溶想起自己刚才不想让黛玉在太妃和李妃后面一直站着,端碗布菜,自己却和太妃、正妃、水莹、甚至那姬妾生的小女儿叫萌姐儿的,都坐着吃饭。心里爱怜黛玉,碍着规矩又不能说。等大家吃完饭,黛玉才在旁边的小桌边站着,吃了几口就不吃了,仍要回来站着服侍。水溶就过去,亲手又盛了半碗碧畦香稻梗米饭,放上两块胭脂鸭脯,叫黛玉再多吃些。黛玉含着羞谢了他,赶紧又吃了两口,眼看着正妃李氏的脸如挂冰霜,终于又没吃完,站过来听水莹和母亲说话儿。
这天晚上,水溶怀抱着黛玉道:“我虽是个王爷,可是也不能事事如我所愿。身上羁袢太多。国事家事都是如此。如今能和你在一起,已是我人生最大的快事。我本不该再祈求多了。但是心里还是盼望,何时咱们两个这辈子能单独在一起。哪怕这个王爷不要了,我也是愿意的。”
黛玉心中又伤感又喜悦,又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谢,只道:“王爷的心我知道,我的心王爷也明白,王爷以后不用回来再和我说什么,难道我是那种没有良知不懂规矩的人么?王爷自去,我也巴不得王爷去,那样对我反而是好的。”
水溶捧着黛玉的脸往她眼睛深处望去:“你说的是真的?我去她那里,你不难过?”见黛玉含羞不语,便叹道:“你若难过,我心里反而好过,你不难过,我心里就难过了。”黛玉听了笑道:“王爷象个说绕口令的女先儿,我都听不明白了,这么多‘难过好过’的。”水溶笑道:“你敢打趣我,看我怎么收拾你。”说着两手乱在黛玉胳肢窝里痒她,黛玉笑得不能自已,只好求饶,水溶不肯饶她,定让她说出个所以来。黛玉道:“知道你心里不好过,难道我看不出来么?当初我母亲为了子嗣,也催着我父亲纳了两个屋里的人,我父亲也是不原意的。但我明白母亲的心,也许和王妃一样吧,或者像我现在一样。再说王爷以前不都是和她在一起的么?”水溶道:“谁说?我在她那边有个小书房,几乎夜夜都是宿在那里的。”黛玉看他眼睛清澈无私,知道他没有撒谎,心里的喜悦就像撒下满天的花朵,同时她又为自己这般自私而着恼。
屋内红绡帐软,窗外白月如钩,有花香果香和着夏季的风,弥弥漫漫地吹送过去了。
此后,水溶悄悄地让小厨房每日晚饭后再送些精致营养的饭菜到养荣院,与黛玉对桌再吃上一回。施太医的药也没断过,黛玉的身体越来越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