洋馆授武记

   
    在国内的时候,常听说留学生在美国打餐馆工端盘子。没想到,来美后我的第一份工竟然是在洋人办的武馆里。
    
    那时我刚到读书的那个城市,还有点人生地不熟的,也不知道去查报纸上的招工广告,只是一个劲地去看学校里的布告牌。布告牌上不时有找人帮忙家教,看孩子,或做餐馆里的侍者什么的。我一方面对这些工作没太大兴趣,另一方面工作地点也实在太远,所以找了一阵子还是毫无结果。
    
    终于有一天,我看到布告栏上有一张布告,某某武馆寻找武术老师。我一想,咦,我一直都练武术来着,这不正好派上用场了吗?于是把电话号码抄下来,当即给那武馆打了个电话。接电话的是个秘书,她听了我用结结巴巴的英语做了一番自我介绍之后,就答应安排我和武馆的老板面谈。还告诉我他们的地址。我找来地图一看,还真不远,骑自行车也就半个小时左右。
    
    武馆的外表平淡无奇,但一进到大厅,就看见一幅大大的太阳旗,上面还不伦不类地画着一些符号。乍一见我还以为这武馆是日本人开的呢。正在我对着太阳旗发愣之际,旁边有人开腔了:“你是××吗?”我转过身来一看,身旁走来了一位金发碧眼,身高六英尺的大汉,穿着一身显得有点小的和服,来向我伸出手来:“你好。我是约翰。”
    
    原来约翰就是这里的老板,他教的是合气道,一种日本武术。合气道这种武术,也不需要什么科班出身,只要勤练多比赛,功夫不负有心人,混个什么段位也不是什么难事。他曾经在纽约上过一个什么班,然后又参加过一些比赛,拿了黑带九段之类的段位,就在本地开馆授业了。约翰其实是想找合气道武术老师的,可他的秘书搞错了,没问清我学的是哪门武术就把我找来面试。约翰还算随和,看我大老远骑了辆自行车来,就让我给他表演一套拳一套剑,我就给他表演了一次。
    
    约翰看完了我的表演后,沉吟了一会儿,眼睛有点亮起来。他说:“你那中国武术是很好看,只是技术难度较高,不知道有多少人愿意学。我本来只是要找一个合气道的老师。但如果你愿意,你也可以在我这开中国武术课,收多少钱我们对半分,好吗?我这里过两天有个武术表演,你就过来表演一下,权当做个广告?”我一想也好,我也不知道自己能赚什么钱,反正试试看呗。
    
    两天后,我按时到达武馆。参加武术表演的有老板本人,还有一些我不认识的武师,有黑人有白人,就是没有日本人。老板上场表演了一套合气道的剑法,居然也有模有样的,那把武士剑舞得虎虎生风。舞到精彩之处,两个徒弟端着一块木板上来,老板“呀嘿”一声,厚厚的木板被一踢两段,观众们掌声雷动,叫好声不绝。
    
    一场表演下来,不少人表示要交钱上学。我这里也有三个学生,一个金发碧眼的洋小姐凯莉,要学剑。一个小瘦子安东尼,要学散打。还有一个大高个通尼,要跟我学少林拳。他们每人每次课交二十五美元,所以我可以拿十二块五美元,一个星期每人两次课,我一算,一个月三百多美元,在当时可是一笔不小的零花钱呢。
    
    可惜好景不长。过了两个星期,凯莉说她不能来学了。原来这位小姐有个哥哥在康奈狄克州的一所常青藤大学读书,她本人也老想转到那儿去,可是因为分数不够一直未能如愿。这个学期就那么寸,她居然收到了那所大学的转学录取通知书。这么好的机会她哪能放弃?所以她脸不改色心不跳地接受了录取通知,收拾行装走了。
    
    凯莉走了以后,安东尼整天若有所失,一个劲问我凯莉临走前和我说了什么,有没有提到他等等。我当然答不出来。过了两个星期,老板告诉我说安东尼也不要来了。我问老板这事是不是和凯莉的离开有关。老板叹了口气,告诉我说:其实安东尼就是跟着凯莉来的,他追凯莉已有两年了,但凯莉对他没感觉,总是爱理不理的。
    
    一个月下来,就剩我和大高个通尼了。通尼学少林拳还是十分认真的。只是他又粗又大又壮,我教的那些基本功他一做起来全变了味,看上去像一头大象在打夯,让人有点儿哭笑不得。通尼据他自己说也在大学里读书,不过我从未在校园里遇见过他。他还说他在美国捷运做搬运工,这我倒相信,因为他还是很有一把蛮力的。
    
    这天晚上,又到了上课的时间。通尼摇摇晃晃地进来了。我照常让他练基本功,完了教少林拳套路。可是我一走近通尼,就闻到他身上一股很强的酒味,听他说话也有些颠三倒四的。其实我应该马上去找老板反映这个情况,让他酒劲过了才来,可是当时我没吱声,还是耐心地教通尼套路。有一个白鹤亮翅的动作,通尼不知是因为太高大了或者是喝多了,反正是做不好。我纠正了好几次,他突然间失去了耐心,不干了。不但如此,他还提出要和我“比试比试”。我也是年少气盛,就答应他了。
    
    我们每人找了个拳套戴上,站在地板上相互行礼,通尼就抢先一个大巴掌横扫过来。我一躲他扫了一个空。我趁势往他的身上一靠,他踉踉跄跄栽出去五六米。他一转身,又冲上来抬脚就给我来了一下,让我眼急手快一下子捞住了他的脚。通尼的脸顿时涨红得成了猪肝色,往后一退,顺手抄起一张椅子就朝我抡过来。我没想到通尼会拼命,情急之下,用手臂硬挡了一下,钻心地疼。还没等我喘气来,通尼把抡着椅子又砸过来。我只好又用手臂硬挡了一招,并顺手牵羊地将椅子擒住。
    
    通尼这时打红眼了,他把椅子一夺,我手臂负痛,又没防备,让他把椅子夺了过去。他马上又向我的头部抡来。说时迟,那时快,那椅子突然被人从后边抓住,通尼抡了几下都没抡动。原来是老板在身后抓住了木椅。通尼赌气似把椅子一扔,拿起他的包冲出门走了,临走前还哭嚎了几声。
    
    这件事对我冲击很大。我从来就没教过这么野蛮的学生。我回到家里,摸着我挡椅子时弄瘀了的双臂。心想:我来美国是来读书的,不是来打架斗殴的。我一个书生,又没身份,万一我打坏了通尼,我可能被抓起来送回国。万一他打坏了我,我这个书要不要读了?我想起了出国前父母的叮咛,以及送行时他们期待的目光。我觉得为了点小零用钱,就去冒打伤人或被打伤的险,实在是太不值得了。
    
    第二天,我打电话给武馆的老板,说我再也不要去教了。老板还挺好,他不但没生气,还将我该得的钱给我寄了过来。就这样,我结束了在洋馆授武的生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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