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装的?
装的。
全都是装的?!
全都是装的。
说这话的时候,吴香正蜷在沙发上,百无聊赖地一根一根掰自己的脚趾头。电话那头,陈小娜的声音明显提高。顺着那个尖锐的声音,吴香简直看见了小娜的眼睛,瞪得溜圆,向她扑来,里面挂着一个大大的惊叹号。
谴责的,惊叹号。
而吴香在电话这头,却笑得更得意了。
那我有什么办法?她振振有辞地说,这是善意的谎言。
可是,那么装不累吗?
累,累也得装啊,为人民服务嘛。
可是……小娜还想说点什么,反驳她这种作弊的态度,却又不知如何反驳。
这种事情,是个天分,你有这个天分,那是你的福气,但是人家没有这个天分的,也要允许别人表演一下嘛,对不对?好比胸小的女孩,人家去隆一下胸不行吗?再说了,你不装一下,人家男的能有什么成就感?没有成就感的话,难免会想着跟别的女人怎么地。
这么一说,小娜对吴香又产生了同情。是啊,人家胸小的女孩,隆隆胸还不行吗?
吴香继续掰着脚趾头,恶狠狠道:我怎么这么倒霉啊我?妈的?此嫡馐乱彩潜灸馨。?灸芪叶疾换幔?艺獠皇遣屑猜鹞遥?
是不是姿势不对啊?
得了吧,我好歹也算是身经百战、阅男无数了,怎么也赖不得姿势了。
切,阅男无数?!小娜窃笑,真不要脸!
你以为我想啊,你以为谁都有你那么幸运,碰上一个耿原那样的大好人,然后从此过上了幸福的生活啊。谁不想从一而终!
嗯,鞋就是这样穿破的。
我呸!
两人都笑。笑声中,吴香又看见小娜的眼睛从电话那头扑过来,这回是斜着往下看,看她,里面仍是是一个惊叹号。
鄙夷的,惊叹号。
笑完了,两个人突然都没话了。吴香手从脚趾头上移开了,靠在沙发的扶手上躺下。
哎?小娜,你说,那是什么感觉?
什么什么感觉?
高潮。
You poor thing.
真的真的,我好奇。
就是……有点……触电的感觉。
然后呢?
然后,电波在你身体里扩散。
然后呢?
没了。
持续多久啊?
也就六、七秒吧。
很舒服吗?
挺舒服的,不过也有点……空虚。
为什么?
不知道,有种被抛到太空无依无靠的感觉。
你是说高潮过后的空虚?
不是,就是发生的时候,有种很强烈的孤独的感觉。整个人象烟花一样升起来,完全是身不由己的上升,升到很高很高的地方,高到让你感到恐慌,然后在空中,就那么散开,那么一哄而散。发生的时候,你觉得很艳丽,发生之后,又觉得很徒劳。
吴香不知道怎么接话了。艳丽而又徒劳。徒劳的艳丽。艳丽的徒劳。那是什么感觉呢?她脑海里想象出一朵烟花,在黑暗中升起,速度非常快,升到黑暗的尽头。然后,砰。绽放。光彩眩目。惊心动魄。宇宙吓得打一个冷战。她突然感到嫉妒。嫉妒那种失控。对,失控。而她,她吴香,从来没有那样的失控。这么多年,她在床上耕耘着,而她那一亩三分地从来没有开花结果。她总觉得在她辛勤耕耘的时候,有一双人就站在床边,盯着自己,而那个人就是自己。她简直厌恶透了那个自己。那个窥视狂。那团害得她拼命往上升却怎么也升不上去的噪音。那双嗡嗡作响、趋之不去的眼睛。如果有可能,她真想举一块烧红的铁,朝那双眼睛烫去。
那你呢?小娜打破沉默,问,既然你从来没有经历过,那你怎么装啊?
吴香的眼睛仍停留在窗前,半天没反应过来。反应过来之后,蔫蔫地说:喊呗。
干喊啊?
那不干喊怎么地?还配乐诗朗诵啊?
小娜大笑。
说的也是,小娜那边笑声还没有停下来,吴香这边又补充道:喊这个东西,其实也是有学问的,跟做饭差不多,不能火候过了,也不能火候不足,是吧?
越说越假了。
我就不能以假乱真吗,真是的。吴香一屁股坐了起来,又振振有辞了起来,这个喊吧,首先,你不能喊的太大声,其次,你不能喊的太有节律,再次,你得和一定的肢体语言相结合……这个喊吧,确实是有学问的!
2.
……哦……嗯……嗯嗯……哦……哦哦……啊……啊啊……轻点…… …哦哦……啊……啊啊……哦……嗯……噢……哦……哦哦……啊……啊啊……啊啊!……哦!……啊!……哦……嗯……嗯嗯……哦!……哦哦!……啊!!……啊啊啊啊!……
终于,完了。
声音不大不小。节律错落有致。肢体语言配合很好。
吴香扭头看垂在她脑袋边上的蒋刚。额角的一缕头发,汗津津地,垂在耳边。侧着趴在枕上的脸,被挤压得有些变形。她凑过去,轻轻吻了他一下。
累不累?
不累。
吴香又吻了一下他。
蒋刚也翻过身,吻了她一下。
他们就这样面对面躺着,她的手拽着他的手。她的腿架在他的侧面。
刚才这场战役,打得的确是如火如荼啊,蒋刚想。没想到吴香这种看上去气质有点冷硬的女孩,上了床,又是一番天地。张启博说得对,看上去越风骚的女人,在床上越乏味,看上去越正经的,在床上越风骚。
刚才她叫得那么响,张启博会不会听见吧。
也许,该说点什么了?蒋刚想。毕竟,这是两个人第一次上床。众所周知,上床是一件很严重的事情,所以上床之后应该说一些很严重的话。比如“我真的很喜欢你”,比如“跟你在一起真好”,比如,“你真好看”?在某种意义上,可以说第一次上床本身,只是对第一次上床之后的那个演说抛砖引玉而已。可是,此时此刻,蒋刚脑子里一片空白。砖已经抛出了,玉还不知道在哪里。不,不完全是一片空白,面对这个握在手里的、近在咫尺的女人,他心里还是有一个念头的,这个念头就是:饿了。
莫名其妙地,就饿了。
也是,离吃完晚饭,也有6个小时了。
中午在公司要的spicy tuna sushi挺好吃的。
真的很好吃,有点辣,有点酸,还带点甜味。
这可是我第一次真正觉得sushi好吃。以前根本不理解sushi这么弱智的食物,怎么会流行起来。也可能是,什么东西加上一点辣味,自然而然就好吃了起来。
想到辣味,忍不住想起办公室的同事合伙起来,逗Mike吃墨西哥辣椒的经历。
可怜的Mike,给辣得七窍生烟。
美国人就是傻,连辣椒都不会吃,人生有什么乐趣啊。
美国人不懂的乐趣多了。
比如喝酒划拳。他们就不会吧。
还是国内过得爽啊。
手舞足蹈,Mike给辣得手舞足蹈,哈哈!
你笑什么?吴香问。
啊?我笑了吗?蒋刚的思绪猛地给拽了回来。
笑得嘴巴都合不拢了。
是吗?有吗?那肯定是因为搂着你嘛!
我才不信呢。再说了,你也没搂着我啊。
蒋刚赶紧把胳膊凑了过来。
临时抱佛脚,不算。
两个人静了下来。
我爱你。吴香突然说。
蒋刚一愣,觉得脊背发冷,好像那三个字点了他的穴。
刚才漫无边际游荡的思绪,哗,不翼而飞了。
剩他自己,僵在那三个字里。
嗯?
我爱你。
吴香又说了一遍。
这也有点太快了吧?蒋刚的大脑进入了紧急状态。我们一共其实也才见过三次面。Ok,四次,但是其中前两次都是在大party上。说实话,她是哪里人我都没搞清楚呢――浙江倒是记住了,具体哪个市,压根忘了。她哪一年出国的,也忘了。她以前有过几个男朋友,更不知道了。总而言之,几乎算不上认识这个人呢。刚才上床,纯粹是天时地利人和,环境使然。你想,深夜11点,她跑到我家来,大家又喝了酒,这要不上床才怪呢。何况在美国这种地方,何况大家又都老大不小,这也算是正常的“留学生速度”吧。当然我挺喜欢她,但是怎么着也没有到“我爱你”的份上吧?
不过话又说回来,是不是这年头“我爱你”其实也不意味着“我爱你”?就是说说而已的啊?比“How are you”其实也不值钱多少啊?我没必要那么严阵以待吧?我已经停顿了五秒钟了,再停顿下去就太不给人家女孩面子了……以前不也那么稀里糊涂地给胡佳慧说了吗?还有刘曼丽,还有张梦,不都那么稀里糊涂地说了吗?说了天又会塌下来?说了明天信用卡公司就会来收帐?收不到帐就会把我给赶出家门去?赶出家门去就会流落街头沿街乞讨?不至于吧?不至于吧!
我也爱你。
蒋刚微笑着,转过头,对着吴香期待的眼睛,温柔地说。
吴香笑了,伸出右手,轻抚了一下蒋刚的脸颊。
其实吴香长得还是不错的,有点黑眼圈,然而女孩子33岁还能有这个样子,很不简单了,只是――中午那顿sushi,真的是,史无前例地,好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