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升号事件:黄海上的三国演义(3)

高升号事件:黄海上的三国演义(3

 

 

悬挂着大英帝国国旗的高升号(Kowshing),被日本驱逐舰浪速号(Naniwa)击中后迅速下沉,高升号所运载的1116名中国官兵及74名国际船员中,不少人跳入大海求生。此时,这一著名国际事件中另一扑朔迷离的罗生门般的细节开始了:日本海军是否对落水的中国官兵进行了惨无人道的屠杀?Shel JeAnns版权所有)

 

在中国最有权威的戚其章所著《甲午战争史》中,指出日舰为报复高升号官兵的宁死不降,而 用快炮来向水里游的人射击,其后,在中国的绝大多数甲午战争文本中,都沿用了这个说法,并加了大量的诸如惨无人道等的修饰语。戚著中所引用的,是高升号上唯一的普通乘客、实际上是中国军队顾问的德国退役军官汉纳根Constantin Von Hanneken的证词。Shel JeAnns版权所有)

 

那么,其它幸存者的证词是如何说的呢?高升号船长高惠悌Galsworthy说,当他跳入水中后,弹如雨下,因有高升号船身遮蔽着,浪速舰上所发的弹绝不能击落到我的附近。我转过身来,看见中国兵正从船的甲板上及两甲板当中的缝里对我开枪。我尽可能以救命圈保护我头的后面,并尽力在水下游Knowing that shot from the Naniwa could not strike near me, owing to being sheltered by the hull of the Kowshing, I turned on my back, and saw the Chinese soldiers firing at me from the deck and the 'tween deck ports. As far as possible I protected the back of my head with the lifebelt, and swam as low in the water as I could. Shel JeAnns版权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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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我所收藏的日清战争实录》第二编中,日本外务省法制局局长末松谦澄向外务大臣提交的调查报告中,干脆根据他所收集的欧洲幸存者的证词,一口咬定是中国兵自己射杀了落水者,如他所收集的大副证词:我为了避开中国军队的暴举Shel:即证词中说的,中国将官把弹药和步枪发给士兵,并命令士兵,若我们有跟着浪速舰走或弃船的征候,立即予以击毙,于此时跳入水中。当我浮出水面时,受到了中国兵的射击从中国人对跳入水中的欧洲人开枪的次数来看,在欧洲人到达陆地以前,恐必定有人被射杀我在水中游泳离开高升号时,船中的中国人向我开枪。这从浪速、高升二船对于我的相对位置来看,是显然的。(从位置来看,浪速舰的子弹只会从头顶上掠过)而且我确实看到了中国人从上甲板或下甲板的舷窗开枪。船长陈述书:从浪速舰的位置,以及其舰上人员以步枪射击不到我们的情况来看,在水中,雨点般射向我们周围的弹丸是船中的中国人发射的。而且实际上我已经看到了中国兵对我们开枪。从对我们发射的弹丸数量来看,我不得不认为,我们的一部分驾驶人员、轮机人员、舵工,已经被中国兵发射的枪弹杀死了。这是极为接近事实的。舵工陈述书:我以为甲板上的消防水桶足能保住我的生命,我立即抱着水桶跳入水中。此时,中国人以五、六支步枪同时从舷窗对我射击。我勉强地避开了可能的死亡。后来一发子弹击穿了我的颈部,我立即昏迷过去。我一恢复知觉就大叫:我是西班牙人,我是西班牙人,救救我,救救我! Shel JeAnns版权所有)

 

Fred T. Jane (全名John Fredrick Thomas Jane186586-191638著名的英国《简氏防务周刊》Jane’s Defence Weekly创始人)1904年写的《日本帝国海军》The Imperial Japanese Navy一书中,这位严肃的军事史家认为,中国人说的日本人射杀落水者的说法,基本都根基于汉纳根的证词,但当汉纳根泅水逃生时,他的位置很难看清当时的情况。因此,Jane推测,中国人是向浪速号派出的小艇开枪,以阻止他们营救落水的欧洲人,而浪速号则继续开枪压制高升号的火力。The Chinese on board the sinking ship opened a heavy rifle-fire on everything and everybody. The story that the Japanese fired on the men in the water does not appear to have any foundation in fact. The statement that they did so rests on the authority of the German Von Hanneken, who was hardly in a position to observe the exact facts as he swam to safety. It is probable, and, indeed, to be presumed, that the men on the Naniwa's tops fired at the Kowshing, in order to keep down the fire which the Chinese soldiers directed at the Japanese boats sent to pick up the European survivors.基于Jane这样的假设,得出的推论可能是:中日两军都没有故意射击落水者,而是相互战斗中殃及池鱼。Shel JeAnns版权所有)

 

其实,在戚其章所引用的汉纳根证词中,还有很重要的另一段信息:事实是,游水的人们不但被日军舰、亦被垂沉的船上的人射击。后者可能有一种野蛮的想法,即倘使他们一定要死,他们的兄弟们亦不许活着。令读史者十分困惑的是,为什么在我们的史著中,回避了这一段?为什么没有完整地引用汉纳根证词?

 

其实,正如我在上一篇中表明的观点一样,对于历史的研究,固然要重视细节的考证,但如果过度地去依赖一些局部的细节,很有可能干扰历史线索的串联。如果为了某种政治的需要——无论这种需要被认为如何高尚和重要——对于历史细节进行选择性的引用,再根据这一片面的细节得出预设结论,这一结论的说服力可想而知。新闻界有所谓的客观镜头、主观剪辑,虽然每一个镜头都的确来自实况,但不同的剪裁和拼接却能得出完全不同的导向。中国著名的对〈无极〉进行所谓解构而引发的馒头事件,就是一个最好的例证。如果对历史进行馒头式的解构,我们还会有准确(确切地说是尽可能准确)的历史吗?Shel JeAnns版权所有)

 

再具体到本文的主题上来,我认为考证日本人究竟是否向落水中国官兵射击,如同考证甲午战争中谁开第一枪一样是毫无意义的。比这个更有意义的,是为什么对同一史料进行如此剪裁?在这场战争中,日本人的蓄谋已久和以杀立威(如同清兵进关后的嘉定三屠扬州十日的心理效果一样),并不会因为是否向高升号的落水者开枪而加深或减少其罪孽。极端事件当然能十分典型地证明魔性,但过度拘泥于极端事件,却有可能走入一个误区:似乎只有极端事件才能证明恶魔的魔性。设想一下,如果日本人占领南京,果然没有进行大屠杀,而是安抚百姓,我们是否就会因此而减弱控诉的力度呢?!作为造成人类巨大悲剧的日本恶魔,它的魔性,贯穿在军国战略的实施全过程中,诸如旅顺大屠杀、南京大屠杀等极端事件,当然是魔性的充分证明,但即使在台湾殖民中后期实行的所谓温柔的皇民化运动,也还是恶魔的行为。魔性,既体现在带血的刺刀上,也体现在甜蜜的糖果上。Shel JeAnns版权所有)

 

历史的很多细节,是充满了相互矛盾的表述,其中有故意为之的假象和篡改,也有无意为之的不同角度以及不同局部的不同阐述,这正是盲人摸象的著名寓言的基本意义。后人读史,本已可能是盲人摸象了,而如果我们还要对自己好不容易摸到的局部再进行功利性的取舍,窥见全貌的可能性就更渺茫了。Shel JeAnns版权所有)

 

一个遭受了过度苦难的民族,如果把精力只是放置在控诉上,而不是放在自省和自强上;如果把纪念只是寄托在罹难者身上,而不是寄托在抗争者身上,它在心理上还是一个弱者!犹太人从二战的悲剧中,得出的结论是拿起枪杆,必要时可以与全世界对抗(看看以色列小巨人吧),对于双手沾满鲜血的屠杀者,犹太人没有选择单一的控诉,没有选择去显示自己的所谓仁恕胸怀,而是选择了追杀到底,一个都不宽恕。我们呢?Shel JeAnns版权所有)

 

200747@北石斋 南洲雪梨)

 

[请关注将于411周三晚上更新高升号事件:黄海上的三国演义》(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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