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夏天,我和两个朋友一起专程去纽约游玩。朋友们住在昆士(皇后)区,我亲戚家住在布鲁克林,但每天在四十二街总站见面,倒也无甚不便。
在纽约才呆了两天,我们便已进入状态。首先,凭着建筑物认方向已经过关;其次,地铁橙线绿线之类已经摸熟;再者,在人行道上走路上已开始能跟上来往穿梭的人流,不会老被踩脚跟听“请原谅”的道歉声了。看看自己,和纽约街上走的人也差不到哪儿去,自己觉得很合群了。原来都听说纽约问题很多,治安不好。来纽约后时时警惕,处处设防,虽在四十二街有时看见长相不善的人,因能远远躲开,倒也没什么麻烦,却没想到纽约还没向我们展现它的丑陋面呢。
第三天晚上,我们买票看了一出百老汇的歌剧,然后就乘地铁去中国城吃宵夜,一转眼已经晚上十点多了。饭饱茶足之际,我们就下了地铁,首先由我送朋友们回皇后区就寝。纽约毕竟是纽约,都晚上十点多钟了去皇后区的地铁上还是人满为患。虽然黑人居多,但也不乏学生模样面善之人。我们一路谈笑风生,高高兴兴地回到皇后区。
可是等我安顿好了朋友们再往亲戚家里赶的时候,情况马上就不一样了。从皇后区往纽约城方向的开的火车站里,站台上基本上空无一人。见惯了熙熙攘攘的纽约,忽然这么安静,不禁感到毛骨悚然。
这只不过是个开始。我在地铁站等了二十分钟,连个火车的影子都没见到,感觉上就像过了两个小时似的。正在着急之际,忽然地铁里传来人声。抬头一看,一群穿着千奇百怪的黑人少年,大约有五、六个人,正大大咧咧地向站台走来。我一个人落单在外,不想惹事,就以一种“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纽约人姿态,目不斜视,假装没看见和没听见他们。心里直念“啊弭陀佛”,但愿他们别来捣乱。
可是,树欲静而风不止,那群人好象压根就没看见我,大摇大摆地朝我这撞将过来。我不知道他们想干什么,当场没了主意,要回避已然太晚,只好站在那儿一动也不动。说时迟那时快,那道黑色人墙快压过我了,突然分成了两半,扫了过去。他们过去了以后,我简直不敢相信我居然还站着。
正在发抖之际,地铁火车来了,我松了一大口气,赶紧跳上了火车。那火车也是空荡荡的,各车厢都散乱地坐上那么一两个黑人。我一看那群黑人少年也跟了上来,心里有些紧张,就赶忙往另一个车厢走。可是那帮人就在后面跟,我走得快,他们也走得快;我走得慢,他们也走得慢。我走到一节车厢,前面不能走了,就只好找个位置坐下来。那群黑人少年也找了个位置坐了下来。
我光顾得注意那班纨绔子弟了,没曾想这时有一高头大马的黑人青年从另一个车厢推门进来,扫视了车厢里一眼,就在我身边坐了下来。我下意识地感到了一股冷嗖嗖的煞气,连忙把身子坐正一些,尽量不拿眼去看他。这时火车开动了。火车开了几个站都是只有稀稀落落一两个人上来,不一会儿就钻到地下去了。
火车一钻入地下,我身旁的黑人突然问我:“伙计,几点了?”我不经意地抬手看看我的表,告诉他差不多午夜了。可是他接着说:“先生,请你将你的表给我。”他问得那么文质彬彬,我想了好长时间才反应过来,意识到我又碰上劫匪了。我摇摇头表示拒绝,这位高个子黑人干脆来个破罐破摔,说:“快!把你衣兜里所有东西都掏出来交给我!”我又摇了一下头,说:“No”。那黑人抡起巴掌就我脸上掴过来。我下意识往下一缩,他的巴掌落了空,打到车窗上,咧了咧嘴。看来这位仁兄碰得不轻。
我情急之下,“嗖”的一声站了起来,本能地摆出了武术散打的姿势来跟他对付。他也随手不知从身上什么地方摸出了一把匕首或大号螺丝刀之类的凶器和我对峙。我当时表面沉静,心里却在发毛:我听很多人说过,在纽约遭劫不能跟他们打,要什么给什么就完了。不然的话,不是身上多出几个窟窿,就是将小命丢了。
我觉得这次可能到大限了,闹不好小命要丢。但事情开了头就得顶下去,我上了贼船,现在也没有什么办法。我以前还是学过几招的,现在是保命的关键时刻了,我不敢说几把手制得住这大高个,但要挡他的刀子估计不成问题吧。
这么一想,气反而定了下来。看到满车黑人我也不想招惹其他什么是非,所以只是保持守势和大高个黑人周旋。那黑人先从底下捅过来,被我挡了一下,又快速抡刀往脸上扎,又被我躲掉了。那黑人见我不那么好对付,不禁有些傻眼,可当着这么一些黑人兄弟们他似乎也有些下不了台,所以我们有那么一分来钟僵住了。
眼看火车慢了下来,要进入下一站了。那黑人猛然跃起向我袭来。我在同时也作出决定,这回豁出去了要将他摆平。我看准了他的下三路没甚遮挡,就一脚踹将出去。如果这黑人真的是要袭击我,这回可有他受的了。可他这回很幸运,因为他以他的经验知道那车厢门马上就要打开,所以他只是虚晃一枪,然后趁着车厢门打开之际,跳出了地铁火车撒脚就跑。不一会儿就无影无踪了。
那年轻黑人跑了,火车又继续往前开。坐我对面那帮黑人少年好象有点儿不干了,车一开嘴里就不干不净地在骂。我神经绷得紧紧的正襟危坐,随时准备和这帮骂骂咧咧的黑人少年拼个鱼死网破。不一会儿,火车停了一个大站,车门一开,那帮黑人少年呼隆呼隆都下去了。
车又开了,我刚松了一口气,突然从车外飞来了几个啤酒瓶子,砸在地铁火车的门窗上,打得粉碎。当然那是伤不了我的,可是他们的行为提醒了我一点:别看这帮人看上去猛龙的很,其实是软的欺,硬的怕,一群外强中干的纸老虎。他们这是怕我呢,所以只敢在火车开了以后才发发威。
火车又轰隆隆地向前开去,经过了高个子黑人和黑人少年帮的袭击,我现在唯一想的事就是怎么尽快回家。我的神经紧紧地绷着,不停地扫视着车厢里仅剩的几个黑人。终于有位大叔,在目睹了这一切以后,正眼看了我一下,对我报以一个同情的微笑。我耸了耸肩。他对我说:“这些年轻人啊……”说着摇了摇头,言下之意现在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了。刚才我被袭击时,想来他正在打瞌睡。
从四十二街总站下车我转车去了布鲁克林,这回车上的人也还是没有几个,但看上去好象面善一些。不过对当时的我来说实在已经没有什么区别。我就这样紧紧地绷着,一直到布鲁克林我亲戚家附近的地铁站为止。
从那地铁站出来一看不禁傻了眼。当时已近晚上一点钟了,街上什么都关了,红红绿绿的店面都成了一团漆黑,我发现街上不是没人,而是有人。在街道旁边的房子之间的暗影下,我隐约可以看到人影浮动,象憧憧鬼影。我不敢在人行道上走,也不敢在大路中间走,只能挑着灯亮的地方走。出了地铁站要拐一个弯再往前走几个路口才到我的亲戚家。我一拐弯,突然手臂一凉,被人抓住了。我的心也跟着凉了下来:今晚我怎么那么寸,逮谁谁来抢我呀?
那拉我手的人开腔了,是个软绵绵的女声:“先生,要不要。。。?”原来是个妓女。我看不清,也没敢看她的脸,只觉得她的手是那样的冰凉,象个死人。我魂都吓出来了,把她的手一摔就大步往前走去。只听那女人在后头嘟囔了几句什么,然后有一个空罐头盒子从不知何处飞来,打在我身后的柏油马路上。
等我摸到亲戚家,已经深夜一点半钟了。我按响了门铃,亲戚下来开了门,用惊奇的眼光看着我,说道:“是你啊?你怎么这么大胆,半夜三更在外面乱跑,我还以为你就住在你的朋友家了呢!”我答道:“别提啦,今天我是两世为人啊。”
那天晚上我折腾完躺在床上入睡以后,做了很多个噩梦。具体做什么噩梦我已记不清了,印象中我就在那鬼影憧憧的纽约大街上跑呀跑呀,寻找一处安全的地方。但我总是找不到,我越跑越深入到纽约无情的高楼大厦之中。
从此以后,我再也不在晚上十一点以后坐纽约的地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