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了周国平在百家讲坛《谈女人》的一期，觉得很有启发。昨天我本想从我妈早期对我的教育引出我今日的感想，但最后却写成我妈的性格分析了。只因为我对于她总是有太多的话要说。今天言归正传。
青少年时期我妈对我潜移默化的许多理念，虽然我当时直觉地反对，但对我的影响还是很大的。比如关于生孩子和事业的矛盾，她认为生孩子完全是精力时间的损耗，是包袱，是累赘。她非常欣赏当下年轻人中的所谓丁克族，这种思想在她的同龄人中是非常少有的。在我第一次告诉她我怀孕的消息时，因为我还在读博，她的反应是，你们那里有没有地方流产，美国是不是不让流产？她的怪异，对我虽然是与生俱来，习以为常，但那次我还是真有些生气。她重视事业，否认生育的观念多年来是我在这方面的唯一的教育和熏陶，中国又大力倡导晚婚晚育，计划生育，似乎颇互证为真理。舞台上嘲笑的是超生游击队，可我感到的总象是在嘲笑所有的怀孕。我怀孕时虽然身边的同事同学给我祝贺，虽然我的婆家也感染我些喜悦，但在我的内里，还是占满了挥之不去的莫名尴尬和惆怅。
然而作母亲的经历却是让我感动得太多了，学到得太多了，快乐得太多了。诸多所得所感，最重要的：这一切，完全不象我妈说的！
由于生养孩子的经验, 我自己对世界的看法有了很多变化。孕育是一个太奇妙的过程, 在平常的学习工作中，要想做好一个项目，搞好一个设计，提出一个创意，决没有捷径可走，你得绞尽脑汁，呕心沥血还不见得做得成。一个完美的功业后面是多少的智慧，意志和勤奋的付出。而我傻傻地怀孕十个月，除了瞎操心外什么也没干，就生出了一个完美的小人，脑袋，五官，身体，手脚，都长在该长的地方，不多也不缺。会动，会笑，会说，会学，神奇得叹为观止。虽是她妈妈，却只有每日惊奇地观察她的份，虽骄傲自己孕育了她，心里却深知，她实非我所造。人是万物之灵，平凡卑微如我，怎能够造就哪怕是万分之一个她呢？孩子带给我的惊奇，喜悦，也给我深刻的教育。观察，陪伴她的成长，体味大自然母亲的伟力和深邃，使我自己心灵上多了一种东西叫从容安祥, 少了那种对战天斗地, 有所作为的热衷和崇拜。宇宙人生本有伟大的力量支配，绝非我们所能洞察和揣测。我们作着它的器皿，参与着它的过程，这本身是多么根本的快乐，是多么放心坦然的状态。生孩子前心焦气躁，凡事追逐，争先恐后，患得患失。生孩子以后，方觉自己的生命，世上的事务，在最根本的地方，都不是自己所控制的。星移斗转，四季交替，生老病死，一切都有它们自然的规律，节奏。大自然看护着我们，从来没有过疏忽，我们以自己凡俗的心智力量对太多的事情所做的设计, 操纵，到底是帮忙还是捣乱，还是无济于事, 自讨苦吃呢？做母亲后学会了信任自然, 欣赏天然, 怡然自乐, 泰然处之, 真的非常幸福, 非常充实. 同时对于过去激烈否定的“俗”, 也竟然有了宽容的态度. 伺候孩子吃喝拉撒, 和女伴们家长里短, 浪费时间给穿衣打扮, 花草鱼虫. 生活本身其实自然浅显, 丰富流畅, 对于人生用力太猛, 用心太过, 实在是舍本逐末, 是大错特错.
周国平在他的节目中说,男性热衷于对永恒问题,终极问题的追问, 比如人和世界从哪儿来,到哪里去, 有什么意义等, 但女人就比较坦然, 因为她似乎是用自己孕育生养的行为和永恒发生了关系, 参与了永恒,所以相对男性来讲,不大需要知道那些虚无缥缈的问题的答案,而对现时现世的具体事情则比较关注,就是比较实际. 男人很容易陷入空想和悲观, 而女性则偏于快乐和实在. 她不关注永恒在哪里, 因为她就在永恒里; 男人苦寻家园, 而女人就是家园; 男人也许懂得人生哲学, 而女人懂得人生. 他还提出老子是最早的女性主义者, 曾用女性来比喻道(世界的永恒神秘的本体), 说女性的生殖器官是永恒的天地之根。女性和道是接近的, 为什么呢? 因为大自然把生命孕育和演化的神秘过程安置在女人身体里，而这正是对生命最深刻的体验。使她们更能直觉地体会出生命应该是怎样的，生命最需要的是什么(最人性). 我觉得他说的太对了, 用理性的语言解释了我孕育孩子的最大感受 – 生命自有意志, 顺应自然是最大的欢乐. 他还说, 男人的梦想是建功立业，流芳百世 (是不是想摆脱永恒死灭的宿命?), 而女人真正的梦想却只有一个, 就是孕育生命. 这句话要是我过去听到,一定骂他歧视妇女, 可今天听到, 却真的深深会意. 孕育生命, 是大自然给予女性的最大的福气, 最大的偏爱.
我因此想到妈妈, 为什么我的感受和她对我多年所灌输的是如此的相背?不是说我照顾孩子就不辛苦, 就不花时间, 但我的所得和我的付出, 怎能相提并论? 她对天伦之乐和常态人生的格格不入, 真的让我费解! 她对事业成就的片面追求, 极端热衷和对凡俗事物的蔑视, 真的使她失去了人生的基本快乐. 我很想告诉她人生本不是她所想象, 认识的那样, 只有事业, 竞争, 责任, 和苦行, 而是充满了平凡的乐趣. 生儿育女确实凡俗, 可它带给你的欢乐, 给你心灵上的启发, 对你的人生的成全, 这实在太不平凡! 天伦之乐, 凡俗人生, 此中才有真意. 和这些相比, 所谓事业, 不要说大多数人只是一份职业的事业无法与之比较轻重,就是丰功伟绩也不过是虚荣吧!
好象是《围城》里说, 结过婚的女人最热衷的就是给人做媒, 好象要拉人下水. 我在生了孩子之后，就越来越经常地劝其他徘徊不决的女性生孩子，每次都是切切的热心. 在我妈看来就是拉人下水. 可我, 真的是衷心祝福, 天下所有的女人都以欢乐热望的心情享受你孕育胎儿过程, 都以甜美感恩的心情养护你的儿女. 纵是流芳百世的业绩也绝不换你由此的所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