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母亲生前很会做菜,逢年过节,哥哥姐姐结婚的宴席都是她一手操办, 我从小跟着她做帮厨,耳濡目染,也多少学会了几道菜。母亲去世后,连续几年家里的年夜饭,由我操持,虽然没有她做的精致,但也能过关。 不知道为什么,我对做菜忒别有兴趣,一道新菜,看上一眼,就能模仿个八九不离十,于是,常常自吹自擂,没出国的时候,时常在同事朋友们当中露一手,搏个满堂彩。
认识老公的时候,和他说我会做菜,他半信不信,等我嫁到美国,和他一个饭盆子里面搅勺子之后,他才真正的相信我的自夸了,于是逢人便说他不但娶了个老婆,还娶了个厨师。每天下班就急惶惶回家,一进门就问我今晚吃什么。我母亲说的真对,能拴住男人的胃,就拴住了男人的心。那时候不上班,常在家里发明一些新菜谱,今天一个牛肉芝士酿蘑菇,明天一个火腿鸡肉卷,做出来后让老公尝试,他吃后总是赞不绝口,然后摇头晃脑的和我说:“我是你的做试验用的葵鼠,一只有口福的葵鼠。”后来,我们的邻居也成了我的葵鼠,常常过来共享我的发明。他们和我说,我应该去开餐馆,保险赚钱,我却不愿意,所有人都知道餐馆是个辛苦活儿,我做菜全凭兴趣,让家人朋友高兴就很满足了,不想以此为生。
两个星期前老公突然接到电话,得知他87岁的老父亲突然中风进了医院,一度人事不省,老公一下子慌了手脚,打电话给我,问我该怎么办,电话里我可以听出他几乎要哭了,也难怪,自从他的母亲和哥哥相继离开人世,老父亲就是他唯一的亲人了,虽说他从小就和父亲不太咬弦儿,父子之间联系不多,但毕竟是一脉血缘相承的父子,父子俩之间就算再有隔阂,也不会连亲情都不要了。 于是急忙安慰他,别急。可是新搬了家,家里一大堆事儿要他处理,他走不开,于是当下就决定我先飞过去看看老人,如有不测,老公立即启程。
匆匆忙忙订购了机票,准备在星期六出发,第二天,老公又高兴地打电话给我,说刚刚和老爸太太通了电话,老爸好像有所好转,可能没有大碍了, 问我还去不去, 我还是觉得应该过去看望老人,不为别的,只为了让他知道,我们关心他,我很理解,人老了,不指望别的,只是想和自己的亲人在一起。我虽然只是个儿媳妇,到场与否或许没有什么,但是,还是希望老人知道,我们关心他。
周六用了将近一天的时间,才飞到了公公住的城市,来接飞机的是老公公现任太太的女儿Kate,一个胖胖的白种女人,她和我公公没有一点儿血缘关系,因为她母亲的缘故,从600多英里外赶来照顾两个老人。我从来没有见过她,两年前,公公曾经希望我们去参加由她们家主办的聚会,但是,老公不想去,和我说,那是他们的一家子,只是和他父亲有关系,和他没有任何关系,我们没有必要去参加。不过,第一次接触,感觉中她是个善良的女人。从机场到医院的路上,我得知,她已经是65岁的曾祖母了,她在21岁时就已经是4个孩子的母亲了,如今儿女都已成家,孙子们也有了孩子了, 看着她胖胖的没有什么皱纹的脸,我真的不敢相信她所说的,她一点儿也不像当了曾祖母的人。她很自豪地说,“Yes, I am a grand-grand mother with 5 grand-grand children, they are all good kids! ”言语中流露出做母亲的自豪。看来,这是个过得很快乐的老人。
进了病房,看见一头白发地公公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和去年感恩节时间那个和蔼老头儿截然不同。老人见到我,挺高兴,说话也有了几分力气,和在场的所有人说:“My daughter-in-law knows how to cook good Chinese food ,her dishes are very tasty,not greasy,don’t like any Chinese food we ate in the Chinese restaurant”我笑了,三年前我第一次拜见公公的时候,曾经给他们做了两顿简单的中国菜,不过就是西兰花炒鸡肉;蒜蓉猪扒,花了点小心思做了个酿蘑菇; 外加一个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西红柿蛋花汤。老人吃了后很喜欢,后来每次去探望他,我都做一些简单的中国菜哄他高兴,没想到他现在病了,还惦记着我做过的菜。我问他:“What do you want? I will cook for you。”“Whatever,as long as is your cooking that will be good,don’t tell me what you are going to cook,give me a surprised。”
头一天晚上,Kate就和所有的打电话来的亲戚和朋友们说,我要给他们做地道的中国菜,第二天,她陪我出去买菜,告诉我她在城里的两个孙子也会过来吃晚饭,自从我给老人做过菜之后,老人总是和他们说我做的菜如何如何, 他们早就闻我的大名,可从来没有机会试一下,这下可好,我自己送上门了,这天晚上,总共会有6个人一起来试我的厨艺。这下子,弄得我有些紧张了,虽然以前一大家子十几个人的饭菜我都搞定,可从来没有为一伙素不相识的鬼佬掌勺。说实话,在来的路上,我心里就有些犯嘀咕,老公公家的这门亲戚,只是听说过,但我从来没有见过,以往每次来,都是和老公一起,这次我单枪匹马,我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应付他们,这下可好,还没有弄清楚他们谁跟谁,就一下子要糊弄这些对我来说八杆子也打不着亲戚的嘴巴,还真有点儿压力。我半开玩笑地和Kate说:“My shoulder is heavy now。”
第二天下午,我带着一小盒儿专门为老人做的肉糜汤,和Kate的儿子和孙子一起去看望他, 出门后才发现我忘记带上汤匙,Kate 的儿子安慰我,说在医院里一定可以找到。 在走廊上遇见了一个男护士,他一见到我就笑着说:“Is this the Chinese food?he has been talking about it for whole day and waiting for you,make us mouth wet,do you have extra?”老人看见我,急忙问:“What do you bring?we have shrimps for lunch,but I only ate one and a half, save room for your food。”Kate 的儿子Greg赶忙去问护士有没有汤匙,护士给我们拿来一个塑料汤匙,老人迫不及待地问,“Where is my soup?” 我赶紧打开饭盒,把汤端到他的面前,一口一口地喂他,老人大口大口地喝汤,看上去他真的是饿了。Kate的儿子笑着问:“Is it worth to wait for so long?”“Yep! ”老人想都没想就说。接着又问我:“What are you going to cook for them for dinner? Don’t forget bring some over,I don’t want anything, only your stir-fry! ”于是我答应,立即回家做晚饭,然后送过来给他。
回到家,挽起袖子, 铺开锅碗瓢盆就干开了,Kate和Greg都跑过来问我是否需要帮忙。Greg 说他想学一学,但是公公家的厨房很小,两个人就转不开了。 我打开不大的冰箱,里面塞满了一大堆速冻食品,两个老人已经没有精力做饭了,平时就靠微波炉加热速冻食品过日子,冰箱里的水果和蔬菜都烂了,我觉得他们好可怜,真心实意得想让他们吃一顿可口而新鲜的饭菜。可是,我平时用惯的中式调味料都没有,冰箱里只有一小瓶酱油,还好,发现了一瓶蜜糖和辣椒粉,于是灵机一动,作了个蜜糖香蒜煎猪扒,香辣鸡胸脯,新鲜芦笋炒肉片,青椒干煸土豆,配上些红萝卜刻花,图个色香味。心想,他们印象中的中餐都是在外面餐馆里吃的咕噜肉之类的迎合美国人口味儿的变味中餐,我这些简单而清淡的菜他们或许不会接受。
红红绿绿四个菜摆上桌子,坐在一群陌生鬼佬“亲戚”当中,我还真觉得有点儿不自在。来的时候在机场等候转飞机时,就一直在心里都担心如何独自面对Kate,虽然来了美国嫁给鬼佬快四年了,但是,说实话,我还是不太会和鬼子们打交道,有老公在身边,他理解我,可以帮我,这会儿没有他在身边,修行全靠自己了,没想到,来这里,面对的不单是Kate, 还有她的儿孙们,还真有点顾虑他们如何看我这个中国媳妇。
三个男人都是年轻人,开始他们对我都不说什么,挺拘束的,看着我折腾出来的这一桌他们以前没有见过的中国菜,都很好奇,话也多了,纷纷问我这些是什么菜,怎么做,我老老实实地说,没有菜谱,我是看到厨房里有什么调料就临时发挥,希望他们喜欢。男人都爱吃肉,三个大男人三下五除二,就把我做的肉菜吃得七七八八, 就连青椒干煸土豆也几乎没有留下多少。Kate 笑着问我:“Do you ever though about that you were going to cook for so many people here? “,我说:“Honestly, never. Do I pass?” 几个男人异口同声地说:“Yes, you past.” Kate的孙子临走时问我,能不能把剩下的菜拿一些回去给他的女朋友吃, 她一定会喜欢。我找出一个饭盒,给他打包,他把菜放在门口显眼的地方,以免走的时候忘记。
开饭的时候,公公就打电话来追问什么时候给他送饭过去,饭后,我赶紧和Kate给他送饭,在走道里,又碰到了先前见到的那个男护士,他笑着和我说:“Here you go, he refused the dinner I brought for him, told me that just want to have your stir-fry. “ 我一进房间,公公就急切地问我,带了什么好吃的给他, 端起我给他的饭盒,迫不及待大口大口的吃开了,一吃一边说好吃。我出去上洗手间,回来后公公和我说,Kate 在一旁告诉他我都给他们做了些什么菜,她的儿孙们都喜欢,接着,她很认真地和我说:” I am glad that you are apart of our family now.”
晚上回到家,Kate 给她的男朋友打电话,在电话里和他描述我做的菜,告诉他很可惜他不在这里,没有机会吃到正宗的中国菜。
我总算松了口气,看来,中国菜的魅力,还真的把这帮美国”亲戚”的人心给收买了。
临走的时候,我到医院去和公公告别,正巧营养师在询问老人要预定什么饭,老人和她说:“Do you have Chinese Food? Can you cook like her? “
2007年4月与加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