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胡考医生（四）

《面试奇遇》

老胡启动雨刷，居然刷不干净，车窗上依然一片模糊。老胡心里暗骂，这租车公司租给我的什么破ＣＨＥＶＹ，雨刷这么不管用。赶紧松了油门，轻点刹车，刹车太急了恐怕后面的车会反应不及撞上来。老胡一边放慢车速，不管后面的人会不会有意见，一边继续琢磨怎么办。最终发现开大热风往车窗上吹可以解决问题。雨继续在下，一边下一边在前车窗上凝结，这绝不是一般的雨。外面其它车的速度也明显变慢，开始走走停停。这么早就堵车，又不是纽约或洛杉矶，太夸张了吧。打开收音机听听广播里说些什么吧。一听，不得了，原来这里遇到了几十年不遇的冻雨，两座进城的大桥都冻冰了。冻雨突然下来时，在桥上的车辆失控，发生了多车交通事故。所有的电台都在谈论这个话题，很多学校都停课了。老胡觉得自己够侥幸的，要是自己不跑错路，那时可能正好开到桥上。车就那么一点一点往前挪，急也没有用。真是人算不如天算，自己算得再好，赶上这么一场冻雨，就计划就赶不上变化了。

七点十分，老胡赶到面试地点。赶上这么严重的天灾，迟到十分钟应该可以原谅。如果这都不原谅，那这地方也太苛刻了，将来不来也罢。只是早饭是吃不成了。今天是这个ＰＲＯＧＲＡＭ最后一天面试，只有两个人来，气氛比较轻松。老胡到时，另外那个来面试的正好从副主任屋里出来，老胡就被叫进去了。副主任萨教授是个日本人，相当和蔼，老胡就是通过熟人找他得到的面试。老胡一向认为日本和中国在亚洲势不两立，但此时不是当忿青的时候。在美国，日本人和中国人都是亚洲人，地位在白人，黑人和西班牙裔之下。老萨对亚洲文化与西方文化的比较，以及亚洲人的心理状态非常感兴趣。老胡平时在一些中文论坛发帖子整天谈的就是东西方文化，所以对这个话题非常轻撤熟路，两个人一拍即合，相谈甚欢。两个人只觉得面试的时间不够，老萨都没有问任何难回答的问题。老胡当即表示，如果能被接受，虽然将来住院医毕业后进一步做什么ＦＥＬＬＯＳＨＩＰ还要根据几年的感受决定，但从目前体会看，跟随老萨探讨少数族裔文化和精神问题绝对是一个非常吸引人的选择！老萨也表示，定当努力把尔招收进来！

出了老萨的办公室，在会客室里继续等候。总住院进来说，本来要安排你见的一个教授因为天气关系来不了了，刚问过毕教授说是有时间，下一个你见他吧。老胡无话可说，人家安排见谁就见谁呗，只是没有机会先查查这个人的资料了。进了老毕比老萨还要宽大的办公室，老胡就听到有人用中文向自己打招呼：“你好，请坐！”。老胡心里一惊：自己过度疲劳，缺少睡眠，低血糖，幻听了？！抬头看时，老毕正向自己微笑。老胡歪头向边上书架一看，上面赫然摆着好几本中文书。

老毕只字不谈精神科，拉开话匣子就忽悠上北京了。老毕的理想就是在方庄买套房。明年方庄就通地铁，再不用怕堵车，二十分钟就能进城。突然，老毕一脸顽皮，神神秘秘地拉开一个抽屉，捧出一大堆中国手表，说这都是他收集的。每次回美国，胳膊上都戴一串手表，跟二道贩子似的。见老胡面露吃惊之色，老毕更得意了，又拉开另一个抽屉。这回拿出的是一大块厚厚的布――上面挂满了好几十个各式各样的毛主席像章！老毕将他的宝物收好，开始和老胡探讨不同种族哪个聪明，哪个优秀。老毕所在的北爱尔兰当然血统高贵，其它的嘛，老毕最看得上的就是咱们中国文明了。老胡谦虚一下，说犹太人也重教育，也满聪明的。老毕说，不对！他们智慧中等而已，他们只是贪婪！

终于，老毕觉得应该说点儿正经事了。老毕说，其实我是你上的医学院的客座教授和名誉教授，每年都要去讲课。你们医学院的水平和学生的水平相当高，我都了解。你放心，有我呢，我会去和其他面试你的人说好话，一定想办法把你弄进来！老胡一听这个，乐坏了，这不就象天上掉下了个林妹妹――嗯，比喻有点不恰当，可当时事情来得太突然，就是那么想的。老胡什么人啊，那反应多快啊，赶紧顺杆往上爬：谢谢您老美言。要说俺们大学确实招进来的都是好苗子，培养出来的都是精英。您想必也发现了，俺的社科知识远远强于俺的同学们。而这社科知识对于做一个好的精神科医生是何等的重要啊。正砍得起劲，总住院探头进来，说科主任葛教授现在有时间见你了。老毕走到隔壁会客室，把老胡的旅行包和大衣拎到自己的办公室里，说，东西就放我这儿，安全。你该见谁就去见谁，没事儿时就到我这儿来，跟我聊天！总住院听了在一边直乐。

科主任老葛是从一所名校新调来的，典型的白人，很自信，野心勃勃的。老葛一边翻着档案一边说：“介绍一下你自己吧。”老胡运一口气，正准备把早就演练纯熟的一番话朗诵一遍，突然门被推开了。老毕闯了进来：“让我来简单介绍一下。你知道我每年要去中国吧，我其实去的就是他的医学院，我是那里的客座教授和名誉教授。那可是中国顶级的医学院，只从几十所最好的高中招第一名进去。每年招的学生很少，属于稀有物种，你大概一辈子只会见到这么一个来我们科面试。”老胡看出老葛显然被说动了，因为老葛当时眼睛都睁大了许多。

老毕出门后，老葛面带笑容对老胡说，ＤＲ。Ｂ的背书太ＩＭＰＲＥＳＳＩＶＥ了。当时谈话气氛就变特别好。老葛问到为什么要改做精神科，老胡就按照早就练得纯熟的答案侃侃而谈：“第一，近一二十年神经科学（ＮＥＵＲＯ　ＳＣＩＥＮＣＥ）发展迅猛，带动了精神科也有长足的发展。精神科现在正处于从开始上升向极快速上升的转变阶段，比其它的专业发展快得多，这是进入精神科的一个最好时机。目前精神科医生还不足，就业前景非常好。第二，本人一向对精神科高度有兴趣，喜欢关注病人的精神和心理问题。在治疗泌尿科病人时更是遇到很多性功能障碍的病人，本人觉得自己治疗这类病人特别有心得。第三，本人情绪极其稳定，还善于抓住病人精神的主要方面，很适合精神科的工作。”

老葛又问，你还去哪里面试过，进行得怎样。嗯，这个问题比较微妙。首先当然必须如实回答，在如实回答的前提下朝着哪个方向说就看当时的判断了。如果说没几个面试，进行的都不太好，就显得自己太弱了。如果太兴奋了，说自己有很多面试，人家都表示一定会要自己，这么回答也不好，主任会觉得你有那么多机会，大概对我们这个ＰＲＯＧＲＡＭ兴趣不会太大。不卑不亢是老胡的本色，老胡是这么回答的：“有一个ＰＲＯＧＲＡＭ面试进行得很好，我和每个面试者都谈得很好，觉得那个ＰＲＯＧＲＡＭ很有希望，我对那个ＰＲＯＧＲＡＭ印象也很不错。但和您这个ＰＲＯＧＲＡＭ比起来，我觉得他们那里象温呑水，而这里，有人对我热情似火，真心赏识和认可。另外，你们这个ＰＲＯＧＲＡＭ有老年精神病的ＦＥＬＬＯＷＳＨＩＰ，还对灾难精神病学有所研究，这些都是我所感兴趣的。那个ＰＲＯＧＲＡＭ比较偏重于药物成瘾方面的工作。相比之下，我显然觉得这里更吸引我。

老葛一边翻着材料，一边问问题。老葛说，这里还有一罗教授给你写的推荐信，老胡赶紧接过话题补充：“罗教授是我现在工作的地方的主任，对我非常支持，他今年被选上美国某某学会的主席。。” 老葛突然说：“他在信里说你准备去做内科。”老胡张嘴刚要解释说这正说明自己没看过这封信，老葛早把话题转到别处去了。看来，人家对你印象好的时候，什么漏洞都可以轻松放过，你任何的解释都是有道理的，你任何的回答都是正确的。显然，这又是一个成功的面试。

听完一个讲座，再吃过午饭，去见住院医培训计划的主任（ＰＤ）艾教授。一般来讲，如果ＰＤ就是科主任，那他就一手掌控招生大权。如果ＰＤ不是科主任，则看科主任是否放权。如果科主任不放权，或ＰＤ资历太浅，则ＰＤ只是做具体事物性工作，决定权在科主任。也有很多ＰＲＯＧＲＡＭ采用的方法是几个参加面试的ＦＡＣＵＬＴＹ分别打分，然后开会算总分决定。一般都有所谓一票否决权，就是说如果有一个ＦＡＣＵＬＴＹ觉得某个申请人根本不行，那就不要这个人。因为候选人很多，没必要非要选某一个人。反过来，如果大家都觉得有个申请人还不错，而且有一个ＦＡＣＵＬＴＹ觉得这个人特别好，竭力推荐，则其他人往往顺水推舟就同意了。所以，面试要做到的是绝不能让任何一个面试自己的ＦＡＣＵＬＴＹ觉得自己不好，同时，最好至少争取到一个ＦＡＣＵＬＴＹ能推荐自己。老胡到目前为止做得非常成功，就差过ＰＤ最后这一关了。

一进门就见到ＰＤ老艾一脸严肃，老胡想，用一下老毕给的锦囊妙计吧。于是老胡就假装闲聊天，提到：“上午见了毕教授，才知道他居然是我原来医学院的客座教授和名誉教授。。。”哪知道，老艾一点也不为之动容，与科主任老葛的反应形成鲜明对比。老艾很平淡地说，ＤＲ。毕是写了个ＥＭＡＩＬ来提到过这一点。老胡回想起来，上午听讲座时自己困得忍不住直打盹，当时老艾就坐在不远处，肯定是给他留下坏印象了。

接下来，老艾一步步发难，问题难回答不说，眼神还特别犀利，象要把人洞穿，无处可藏。同样一个为什么要做精神科的问题老艾问出来就不客气：“是不是因为精神科比较容易进？”“你还报了家庭医学，你到底最想作什么科？”老胡把那一套答案又搬出来一遍，但感觉老艾根本没有被说服。更糟糕的是，老胡的说词里有一段是说现在精神科药物越来越多，发展迅猛，但老艾的主攻方向偏偏是精神分析，所以老胡话说到一半就很难继续说下去了。当一个人已经不信任你时，你的任何说词都会显得苍白无力，很难说服他。所谓信则有，不信则无，看来不是只适合宗教事物，而是一个普遍规律。老胡灰溜溜地离开老艾的办公室，只能这么安慰自己：“谁也不可能让所有的人都喜欢自己。”自己已经尽力了，但是自己和老艾之间就是没有ＣＨＥＭＩＳＴＲＹ，硬是不来电也没有办法。

面试全都结束了，老胡回到老毕的办公室拿大衣，老毕拉着老胡继续说话。见老毕有兴趣，老胡就撒开了砍起汉字的起源和优点以及汉语的四声，砍得老毕一个劲儿点头。老胡又接着大砍东西方文化和哲学理念的比较，这也是老毕感兴趣的内容。老毕高兴地说，以后我们合写这方面的论文吧。当时把老胡感动的，平时写文章贴在论坛里属于业余爱好，也不挣钱，以后可好，这业余爱好有可能变成专业论文。化爱好为职业，这是人生美梦之一，老胡一辈子只见到两三个朋友实现这种梦想。老胡当时就想，这地方，俺来定了，如果他们能要俺的话。

老胡正在想入非非，突然老毕说，走！我开车带你出去兜风，让你看看我们美丽的城市。有这样的吗？一个大教授，面试还带进行ＰＥＲＳＯＮＡＬ　ＴＯＵＲ的？老胡用手暗暗掐了自己大腿一下，是真的，不是梦！一路上，老毕兴奋地介绍横贯城市的美丽的河，平静的小公园，当地的小博物馆，连自己的家也指给老胡看了。老毕说，今天是老天助你，见到了我你就基本有戏能进来了，我在你们医学院当荣誉教授这件事对你的申请非常有利，我会竭力举荐你的。告别时，老毕说，小伙子，你的英语在外国人中间是很不错了，但是，我老实告诉你，你还有很多语法和小的用法错误。要做精神科医生你一定要努力提高自己的英语水平。老胡说，您就等着过两天看我给您写面试感谢信吧。老毕说，那东西没多大用处，有人给你说好话才是最重要的。

老胡的朋友遍天下。面试结束后，老胡去找一个已经在这个ＰＲＯＧＲＡＭ里做住院医的中国人，跟着他一起去看了一个病人。这样，将来写感谢信时，可以顺便提上一句，这是显示自己真诚兴趣的铁证。老胡出去面试，只要有可能，一定要在这一天里尽量表现，不耗到最后一分钟不离开。看完病人，老胡先和一个老朋友一起吃晚饭，之后再去另一家朋友家。这些内容将来也要写进自己的感谢信。申请人在当地有很多朋友，愿意来的可能性就增大，ＰＤ也就更有信心你会来，就可以把你的名次排得靠前一些。既然这些都是事实，对自己的申请又有帮助，当然要讲出来让人家知道。朋友多这件事本身也说明你这个人性格好，好相处，将来会有很好的团队精神。事实上，在选择住院医时，性格好，有团队精神是非常重要的。因为大家都考过了ＵＳＭＬＥ，学识水平不会差太多，但如果招人不慎，招到了一个捣乱的家伙，就会很麻烦。与找住院医有关的写作，如ＰＳ，感谢信，其实最主要的不是英语水平和写作技巧，而是要言之有物，要诚恳。先创造出可写的内容，才能写的诚恳，有说服力。陆游论写诗，说：“汝果欲学诗，功夫在诗外。”写诗如此，写应用文，写小说都是如此。

几天折腾下来，老胡身体其实已经支撑不住了，当时没有体温表，如果有，肯定能测出是发烧了。往机场开的时候，老胡基本是一个迈一个迈挨过去的，困的时候就使劲掐自己，大声胡乱唱歌。老胡感觉得到，这次面试总的来说是个成功之旅，自己的一切付出就快有回报了。一定要挺住，不能出事，要挺到机场！终于到了机场，老胡还了车，等着上飞机。登机时，发现要坐的是小飞机，得在露天的机场排队登机。当时天气还冷，北风那个吹呀，老胡心里叫苦：“这回可真把俺整惨了！不过，只要将来能ＭＡＣＴＨ上就值得。”下飞机时，还需要在露天机场行走。老胡知道，这都是因为最近钱不够花，订机票找最便宜的造成的。现在是要钱没有，忙得要时间也没有，但只要还有将来就好。

终于到了家，躺到了自己的床上养病。老胡本来体格可棒了，练过拳的，来美国这些年就没请过一天病假。这回是用尽了最后一点力气，彻底趴下了。第二天，老胡不去上班，继续躺在床上养病。俗话说，治病三分靠药，七分靠养。老胡不吃药，十分都靠养，静静地躺在床上缓缓运气养神。





突然间，房子内警报大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