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是恢复高考三十周年,网上已经开始各种纪念活动,我们学校七七年级的从年初就开始准备隆重的庆祝活动了。77、78两届的大学生现在都是国家各个领域的骨干和领导,他们有热情也有能力组织这类活动。我虽然77年没有考上,但也参加了那次具有历史意义的高考,所以也凑个热闹,回忆回忆参加77年高考的事。同时代的人可能会与我一起重温那段历史,对于年青一些的朋友来说,就全当听听故事吧。
77年12月7日的高考是文革后恢复高考的第一次。在这之前,上大学需要单位推荐,不需要考试,只要政治表现好,或者有比较硬的后门就可以被推荐上大学。实际上,77年的高考还不是全国统一高考,考卷是各省出各省的,但后来看了各省的考卷,除了福建的考卷,其他感觉难易程度基本都差不多,与第二年的全国统一考试的难易程度相差一个数量级。
77年夏秋之间的一天夜里,我在队里的场院里参加那年月三天两头要搞的夜战----摔蘼子(做扫把的那种高粱),不小心让一个蘼子粒把眼睛打了。当时也没当回事,以为流点眼泪,过几天就会好了。可没想到,眼睛越来越疼,而且眼泪也没完没了啦。一直到第五天,眼睛疼的有点难以忍受时,同屋的晓凯提醒我:“你可能是得了角膜炎了吧?我父亲得过这个病,和你的症状差不多。你赶紧回沈阳看病吧,别耽误了把眼睛弄瞎了。”说的我一下子紧张起来,虽然不懂什么叫角膜炎,但看晓凯的神色好象挺严重。不敢怠慢,第二天赶紧回沈阳去医大看病。还真让晓凯说中了,大夫检查完之后告诉我:“如果你再晚来一天,很可能就瞎了,你看你的角膜已经溃疡了,而且紧挨着瞳孔。”当时就给我来了个结膜下注射,有过结膜下注射经历的人都知道,那真是很恐怖的一针。
之后,我在家养了一阵子。正打算回青年点的时候,父亲一天下班回来说:“听说要恢复高考了,今后不再招工农兵学员了,要考试择优录取。你跟青年点请个假就别回去了,在家复习吧。”我说:“真的假的啊,我耽误这么多天的工分,年底可能连口粮钱都挣不回来啊。”母亲则说:“让他先回去吧,反正要是真的话也得在他户口所在地报名。”父亲也说不准什么时候,是真是假,就同意我回青年点了。可回去没几天,通知就下来了,大家报完名后(什么时间报的名,真记不住了,哪位能想起给提个醒)一窝风就都赶回家复习去了。
回家后是急忙地把没扔掉的中学课本都拣了出来,多亏母亲把我上学时的笔记、课本没当破烂卖了。找到书后就开始紧张地复习,其实也不是复习,很多东西完全要自己重新学,因为我们在中学没学什么,大部分的中学时光都用在挖防空洞和学工学农劳动上了。我记得数学我在学校的时候只学到对数,物理第二册学了一个开头,化学根本就没开。语文算学的最好的,那是因为语文老师比较好,讲的我爱听。就是在这样的基础上,我还是对考上大学充满信心,因为觉得大家都一样,都没上过什么正经课,就看谁学的快了,在这点上我对自己还是蛮自信的,可后来的事实证明根本不是那回事,74届的高中毕业生还是正经学到一些东西,整体实力强我们75的一大块。
好几年没摸课本了,脑子有点昏,冷丁复习也不知道从哪下手。想想还是先学数学吧,这个分数占的多,而且我的数学在中学一直不错,上手快,然后是物理,政治到时现背,语文也不知道复习啥,化学没时间了就先不管了。因为时间不多了。当时也没想去讨弄一些文革前的教材,用的都是我在中学时的教材。就这样的教材也没复习完和学完就到了考试的日子,等大家凑到一起互相打听各自复习的情况后,大家都舒了口气,基本都差不多,没有特有自信的人。
12月5日我们大部分考生都回到青年点,都想要提前一天去看考场,考场在公社的中学,离我们村还有六、七里路呢。
时值深冬,地冻天寒,正是东北滴水成冰的日子。回到青年点的情景我在《回家》里已经叙述过,现复制如下:
“我们回去的时候,青年点已是门可罗雀,一副破败景象。我住的房间已经一块完整玻璃都没有,炕也是一冬天没烧过了,又冷又湿。我们几个进屋后,二话不说,第一件事就是捡起一块不知谁的毛毯钉到窗户上,得先把寒风堵住啊。那可是零下20度的冬天啊!晚上更麻烦,房间冷的要命,柴火找不到,炕也没烧。我们几个干脆衣服也不脱,把能找到的被都找来盖在身上,但耳朵还是冻的慌,没办法,最后只好戴着棉帽子睡觉了。真是傻小子睡凉炕,全凭火力壮。”
其实那一夜还真睡着了,因为第二天只是去看考场,不是考试,心理没有压力。待第二天晚上的时候,谁也复习不下去了,尽管我们都带着政治复习提纲使劲背,可心劲收不住了,越想心里越没底。当天晚上我们六个人挤在一个小炕上谁也不说话,可谁也睡不着,直到下半夜我才迷迷糊糊地似乎睡了一会。第二天天还没亮就有人起来去外面放水,估计是冻的。我们没起来的其实也睡不着了。
天一放亮,我们几个都急忙起来,有的还拿出政治复习题来看,有的还在背物理或数学公式,我则什么也不看了,肚子饿的咕咕叫,就拉着晓凯去伙房找东西吃。伙房里除了头天晚上剩的几个冻的邦硬的玉米饼子,什么都没有。如果不是考试,我们会点火把玉米饼子烤烤再吃,可现在是特殊时期,只好委屈肚子,就那样用手捂捂硬啃了。
不到八点,我们所有考生就开始往考场赶。那天的天气不仅冷,而且还有风,加上心情紧张,浑身不免哆嗦起来。等到了考场,紧张的心情反尔放松了很多,困劲全无。监考的老师 都是临时从各个中学抽来的,态度比较和蔼。那时侯人都老实,整个考试期间没有任何人因为作弊被驱除考场。考场的条件不好,农村中学的桌椅都很破旧,桌面上坑坑洼洼的,多亏我带了个硬纸班板当垫板。房间也冷,手冻的有点僵。
记得上午考的是政治,下午考的是理化(物理化学一张卷),政治自己感觉良好,答的比较轻松,下午的物理试题的,也赶觉非常简单,而且简单令我生疑,又担心有什么圈套,就左看右看地不敢答题。后来实在看不出什么了,就刷刷地做起来。化学题其实也很简单,可惜我的化学底子太差,每道题心里都没数,不过我对物理的把握还是满大的,等出来后和大家对对答案,觉得物理自己全做对了,心想怎么也能有50分了,没想到成绩出来的时候,才28分,这是我唯一记住的77年的单科考试成绩,而且到现在我也不知道错在什么地方了。第二天上午是数学,下午是语文,数学题看起来也简单,可却都是让人出来拍大腿的题。语文就是跟着感觉答了,现在连作文题目都忘了。现在想想,那时我们根本没受过很好的考试训练,即使会的题也可能会因为漏写个单位,少写了步骤什么的被扣分,所以成绩与自己的感觉相差很远也是很正常的。
77年高考我四科的总分是143分,刚过体检线。尽管知道自己考不上了,可还是随着大伙去参加了体检。体检的现场在我们所在的县城,现场是人山人海,体检科目很全,什么地方都检,最可恨的是还让我们每个人脱了裤子检查有没有痔疮。学校对体检的要求也是很严格的,那年我的一个患小儿麻痹的同学,考试成绩达到了大学录取标准,可是因两腿相差超过3厘米没有通过体检而失去了上大学的机会。
也有一些幸运的人,他们在那个文化荒芜的年代接触到有知识有文化的人,因而比我们多吃了很多小灶。我的一个小学同学,还没上中学就随家里插队去了辽北地区的山沟里,后来中学毕业分配到当地一个煤球场工作,他很幸运地遇到一个北大数学系下放到他们厂的右派,在这个右派数学家的启发和辅导下,和他一起去煤球厂的几个同学不仅对数学产生浓厚的兴趣,打下很好的基础,而且在物理和哲学诸多学科上都下了很多功夫。恢复高考的那年,他和他的几个同伴都顺利成章地考上了名牌大学。机会总是给有准备的人,这话一点不假。
我是78年考进大学的,尽管晚了半年,但和很多同龄人以及比我大的老三届的人比起来,我还是属于时代的幸运儿,毕竟我们不用把青春都献给广阔田地了。可有的人却没这么幸运。我们系有一个河南农村来的老大哥,是老三届的。可是入学后没到一学期就退学了,据说是因为老婆撑不住了,发了几次电报给他,家里有四个嗷嗷待哺的孩子,他老婆一个人活不下去了。当时系里的老师拼命劝他不要退学,说坚持到毕业情况就会完全改变的,可他到底没坚持住,还是走了。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在想,他走时的心情是多么的酸楚和无奈。他一生的命运也许就定格在他离开校园的那一刻。
一晃三十年过去了,中国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唯一没变的是每年的高考。看到现在的孩子们被高考折磨的痛苦不堪的样子,我还真挺庆幸我早生了几十年。虽然下乡遭了几年罪,可是毕竟没有被高考折磨得死去活来。在那灰暗的年代,我的青春依然充满激情,贫困的生活也没有影响的我的快乐。之所以如此,我想主要还是心里总是有个希望和憧憬,相信明天的日子总会好过今天。尽管那时我做梦都没想到,有一天我会为了儿子移居国外。
今年我的儿子也要上大学了。没有参加过国内的高考,也许对他是一种幸运,可也是人生的一种缺憾。好坏现在都很难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