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州华亭船子德诚禅师,节操高邈,度量不群。自印心于药山(药山惟俨禅师),与道吾(道吾山宗智禅师)、云岩(云岩昙晟禅师)为同道交。洎离药山,乃谓二同志曰:“公等应各据一方,建立药山宗旨。予率性疏野,唯好山水,乐情自遣,无所能也。他后知我所止之处,若遇灵利座主,指一人来,或堪雕琢,山授生平所得,以报先师之恩。”遂分携。至秀州华亭,泛一小舟,随缘度日,以接四方往来之者。时人莫知其高蹈,因号船子和尚。
一日,泊船岸边闲坐。有官人问:“如何是和尚日用事?”师竖桡子曰:“会么?”官人曰:“不会。”师曰:“棹拨清波,金鳞罕遇。”
师有偈曰:
“三十年来坐钓台,钩头往往得黄能。
金鳞不遇空劳力,收取丝纶归去来。”
“千尺丝纶直下垂,一波才动万波随。
夜静水寒鱼不食,满船空载月明归。”
“三十年来江上游,水清鱼儿不吞钩。
钓竿斫尽重栽竹,不计功程得便休。”
“有一鱼兮伟莫裁,混融包纳信奇哉。
能变化,吐风雷,下线何曾钓得来。”
“别人只看采芙蓉,香气长粘绕指风。
两岸映,一船红,何曾解染得虚空。”
“问我生涯只是船,子孙各自睹机缘。
不由地,不由天,除却蓑衣无可传。”
道吾后到京口,遇夹山(夹山善会禅师)上堂。僧问:“如何是法身?”山曰:“法身无相。”曰:“如何是法眼?”山曰:“法眼无瑕。”道吾不觉失笑,山便下座,请问道吾:“某甲适来只对这僧话必有不是,致令上座失笑,望上座不吝慈悲。”吾曰:“和尚一等是出世,未有师在。”山曰:“某甲甚处不是,望为说破。”吾曰:“某甲终不说,请和尚却往华亭船子处去。”山曰:“此人如何?”吾曰:“此人上无片瓦,下无卓锥。和尚若去,须易服而往。”山乃散众束装,直造华亭。
船子才见,便问:“大德住甚么寺?”
山曰:“寺即不住,住即不似。”
师曰:“不似。似个甚么?”
山曰:“不是目前法。”
师曰:“甚处学得来?”
山曰:“非耳目之所到。”
师曰:“一句合头语,万劫系驴橛。”师又问:“垂丝千尺,意在深潭。离钩三寸,子何不道?”
山拟开口,被师一桡打落水中,山才上船,师又曰:“道!道!”山拟开口,师又打,山豁然大悟,乃点头三下。
师曰:“竿头丝线从君弄,不犯清波意自殊。”
山遂问:“抛纶掷钓,师意如何?”
师曰:“丝悬渌水,浮定有无之意。”
山曰:“语带玄而无路,舌头谈而不谈。”
师曰:“钓尽江波,金鳞始遇。”
山乃掩耳。
师曰:“如是。如是。”遂嘱曰:“汝向去直须藏身处没踪迹,没踪迹处莫藏身。吾三十年在药山,只明斯事。汝今既得,他后莫住城隍聚落,但向深山里、钁头边,觅取一个半个接续,无令断绝。”
山乃辞行,频频回顾。
师遂唤:“阇黎。”
山乃回首。
师竖起桡子曰:“汝将谓别有”,乃覆船入水而逝。(五灯会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