丛林冷月

用虚构的人名讲述真实的故事,以客观的态度介绍那里的是是非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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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六二年春,缅甸掸邦各地暂时没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奇闻异事发生.

在这笃信佛教又喜欢祭鬼拜神的地方,战乱已持续多年,只要没有传出某条河水突然变红,狗叫象哭声,马会长角老鼠成群搬家乌鸦整天欢唱等等让人心慌的消息,大家就不会乱躲乱跑.都平静地在田间地角劳动,给各派武装交粮交款交油盐,碰到应差就挑军用品抬伤员埋死尸,有时也被逼在当兵面前踩地雷挡子弹.

爱想事的倒是那些抬枪杆掌大印的人.他们都不是凡人,不是龙虎托生就是天神魔怪下凡.

一阵山风袭来, 闷热的天地间便有了凉爽之气, 夜色刚刚罩下,淡黄的月亮象一块不圆的糯米粑从东山升起, 满天的星斗还没来得及眨眼就被月光逼回宇宙的深处. 山体又慢慢亮了, 几片浮云在那里挂着.

于是这片山林便拥着淡白的月光呈现在关正山团长的眼前.

周围连小虫都不吱一声,只有弟兄们睡在各自的小帐篷里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 仿佛天地间就剩下他们这几个人.

在掸邦丛林里,树下枯坐面对清冷月光, 对他来讲已是第十二个年头了, 区别只在于周围的喧闹程度不一样.

在勐撒总部, 一排排草棚营房亮着桔黄的马灯. 前来受训的士兵笑语喧哗, 歌声阵阵, 最不济也是酒后粗话, 透着男人的刚阳之气. 整个基地沸腾着一股激情. 他作为一名教官, 任务清楚, 目标明确, 那就是把这些纯朴的山民子弟训练成一名能打仗的兵, 一个具有一定理想和信念的国军战土.

而率领那号称一个团却不到二百名的弟兄转战于勐板山区,体会到的是一种古代武将在荒蛮之地开疆拓土的豪情.

这一切随着两次撤台命令的下达, 象山腰上的那朵云轻飘飘地消失了.

大部分北方兵都遵照国防部命令随总部撤到了那风雨飘摇的台湾岛, 到底能不能反攻大陆, 还是被共军去解放? 谁也不敢去思考, 只能用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来说服自己苦苦支撑.

而以云南籍官兵为主的三,五两军数千人撤到了泰缅边境, 脱离国民政府, 自成一体. 他们以当地云南人为基础,占有地利人和, 生存和发展都不成问题.

他则带着一百多个弟兄参加了老挝的雇佣军, 专门对付通过胡志明小道往南越渗透的越共武装.当时的想法是反正和共军作战, 管他是哪个国家的共军. 既然共产党要赤化全球, 作为一名共军的死对头当然就可以在任何地方以任何方式与他们对抗, 于公可说略尽职责,于私则是出口恶气,还能捞到经费. 然而一个没有国籍的雇佣军人再有什么理念也只能是一种雇佣关系,说白了就是为钱而打仗.随着雇佣军的解散, 他带着残存的六十多名弟兄回到了掸邦的丛林.

这里曾经吹响过反攻故国的号角,也埋葬着不少为生存作战而阵亡或被莫明其妙的病毒夺去生命的弟兄们的尸骨. 在以成败论是非的中国人观念里, 这些连坆都无法找到的尸骨肯定不会被称为 忠骨. 更不会有人以纪念英烈的名义来祭奠他们.

而他回来了. 是这片不属于他的国家的土地对他有特别的吸引力? 还是对未竟事业还有某种期待? 眼前还没心思去考虑, 最迫切的是要怎么让这六十多个弟兄生存下去.

撤到台湾, 那是不用考虑. 他们虽然没有背叛行为, 但是实实在在的违抗命令, 而且既有今日, 何必当初?

到泰缅边境去投奔三, 五军应该可以混口饭吃, 可那里的人似乎已淡出政治, 正在为有个安宁的家园而努力, 这应该是最现实的选择, 可自己血管里的这股热情似乎还不甘于解甲归田.

至于为商队提供保护, 或者自己组织一批马帮做买卖, 以弟兄们的作战实力肯定能发一笔财. 在人为财死, 鸟为食亡的古训里, 这也无可厚非. 可那样就整天和一些小毛贼和毒品贩子纠缠不清,实在不屑为.

他站了起来, 点了一支缅甸出产的雪茄烟, 那又燥又辣的味道直冲脑门, 思绪更活跃, 往远处望, 随着月亮升高,群山有点朦胧, 但他非常清楚, 东边再翻过两道山梁, 是勐永坝子, 现由缅军第二十三团占据, 而周围则是掸邦独立军(SSA)召社耐部队的活动区域; 西边走一天路程则是莱雷土司坤雷亮自卫队的地盘, 当然主要据点和城镇由缅军第六团控制.

这就是掸邦, 每块地盘都有好几股武装势力, 还不包括那些打家劫舍的小伙土匪.

应该是这种类似中国春秋战国时期的混乱局面吸引了他.

就象猎人的天地在森林里,军人的舞台是战争和乱世.他出身于东北,三百年前那里的白山黑水之间曾崛起强悍的满州人, 以八旗铁骑征服了全中国, 建立了强盛的帝国, 曾几何时这个王朝却成了腐败没落, 给列强割地赔款的象征. 而八旗后人则是纨绔子弟的代名词.他当然与八旗子弟扯不上关系, 参军也没有抱着什么雄心壮志, 无非是被时代潮流裹进去的一粒沙子.自从穿上军装那天起,就习惯了硝烟弥漫的战场,浩浩荡荡行军,把生死置之度外后那种走到哪吃到哪的潇洒.所以中国士兵口语里入伍叫做当兵吃粮,阵亡就叫交待了.

在国内没有痛痛快快打过什么胜仗, 最后还一直退到缅甸东北部的掸邦. 这里应该才是他军人生涯的一个起点,他已从一个当兵吃粮的青年成为一名中级军官, 对全局有了自己的看法, 也对前途充满了信心. 可十年的时间, 不得不两次撤军, 所有的反攻大陆理想都成了泡影, 他和他的弟兄成了没有国籍的军队. 还能在这混战不休的掸邦有所作为吗?

团长, 你还没睡? 一个声音把他的思绪拉回现实中,是电台台长李远威, 现在他们已没有可联系之人, 电台早就无用武之地, 只是作为一种装备还带着, 台长则用最原始的方式----派人侦察与外界进行联络, 把情况汇报给关团长.

睡不着, 随便转转, 弟兄们都睡了吧? 关团长将一支雪茄递给台长.

明天要不要换个地方?台长接过烟, 点好, 猛吸一口, 又从鼻孔里噴出来, 排汽管似的. 抽雪茄能抽出这水平, 说明与缅人打交道已不是一两天了.

往西边走, 和坤雷亮买点粮.

. 这就等于接受了命令. 这六十多人的队伍, 台长也可以算他的高级参谋, 是军校二十四期的学员, 比他小两届, 在勐撒总部时, 主要负责培训电台报务员.

回到帐蓬, 用手电筒照着打开被包. 躺下还是睡不着, 月光从帐篷缝隙照进来, 洒在枕边, 柔柔的. 脑子里突然就冒出李白的那句 床前明月光 诗句来. 可自己这是地铺, 几片竹笆随便把地气挡一挡而已, 不能称之为床.

故乡的情况怎么样啦? 那莽莽的林海雪原, 广阔无边的东北平原, 黑油油的肥沃土地, 孕育出北国儿女粗犷豪放的性格. 可一走就是十多年, 以前只从总部发来的材料和中缅边境情报人员及一些情报贩子弄来的情况汇编知道故国的情况. 中共搞的政治运动虽然一个接着一个,可始终没有大乱, 人心还是那么齐.看来其气数正在上升,总部的几次军事行动都以失败告终,好些在缅甸入伍的兵至今连共军穿什么颜色的军装都没见到.也难怪国府要放弃在这边反攻大陆. 那自己显然也没有能力再打出 中国反共救国军的旗号了.

走一步看一步吧. 关团长在迷迷糊糊中睡着了.

离这座山走一天路程一个叫曼弄秀的掸族寨子, 同样有个人睡不着觉.

  他就是莱雷土司坤雷亮, 因是汉人后裔, 中文名叫庄孟仁.

此刻掸邦正处于新的一轮战乱将要爆发之际, 就象阴雨连绵的季节一场更大的暴风雨即将来临.

作为一名地方首领他必须考虑在暴风雨中怎么减少他治下百姓的损失.

掸族来到上缅甸的历史比缅族还早,经过二千多年的分分合合,到英国殖民统治时期,掸族地区一部分划归克钦邦,大部分划为掸邦,汉人习惯叫摆夷山,按缅甸联邦独立时的宪法规定,十年后可以独立.

现在独立已成泡影.

境内除大部分是掸族外,还有几十种民族,大小三十多个土司就包括庄家这样的汉人土司.由于各民族普遍纯朴善良, 安于现状, 相互间倒也没有什么大的冲突. 贵为土司也不过比平常百姓多几间高大房屋, 多娶几个小老婆, 出门打着伞盖, 或骑马, 或乘象. 征收赋税或管理地方政务都由各级村寨头人负责. 所以从来没有形成一套统一的制度, 也就没有一部强大的统治机构.

庄家从云南迁移掸邦, 辗转来到莱雷落户还不到一百年, 靠中国人勤劳持家, 广结人缘的传统, 慢慢发家致富, 又因帮助掸族大土司平定内乱, 被任命为千总, 后又升为莱雷的土司.

从日军侵入缅甸开始, 掸邦就进入战乱时期, 出于民族亲情, 也为了保卫家园,庄家一直配合中国远征军对日作战, 也乘机训练了一批军事人员. 日本投降不几年, 缅甸独立, 按理摆脱了英国殖民统治的缅甸各族人民应该和睦相处, 象兄弟般互亲互爱, 可人们见到的是互相欺骗, 协议和废纸差不多, 以至于善良 懦弱的掸族也纷纷拿起武器进行反抗.

目前, 在掸邦 借土养命 借土复国的国民党部队撤走了, 大量的缅政府军拥入掸邦, 掸族土司纷纷被抓被杀, 内战已如旱季的野火碰到狂风, 很快就要烧起来了.

庄家的家底部队只要一召集, 可以组成上千人的队伍. 可下一步怎么办? 拉起队伍仅仅保护地方安宁? 象家丁护院一样保卫莱雷地区不受外来武装侵扰. 显然不现实, 这就象当狂风暴雨来临时对一个小草棚加一层篱笆, 你把它修得再牢固也抵挡不住的. 最好的办法是建盖一间更大更牢固, 而且有围墙的房子.

这就要家里人齐心合力, 自己有能力把各族的这些弟兄召集起来吗?

庄孟仁心里一直象被什么抓挠着, 他说不上有什么雄心大志,只觉得自己作为一个掸邦的土司有责任来做这件事, 至于成不成功, 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他必须找到一些能干的人来帮他做这件事.

国军的关团长就在这附近, 要不要请他来家里坐一下. 他的弟弟庄孟义进门来报告, 是得到寨子头人传过来的消息.

,这人我认识, 明天派人去请他, 顺便给他们点粮食,不要收钱.

庄孟仁隐隐觉得这关团长回到掸邦可能有他自己的打算. 印象中此人带的部队纪律较好, 不扰民, 而且对掸民客气, 不象其他国军官兵总带着一股傲气, 老以天朝大军自居, 很看不起他们这些土著.

第二天, 两人在一座佛寺里见面. 让关团长有点意外的是, 庄土司亲自前来和他见面, 而不是派个代表或把他叫到土司府.                           

                              

 在掸邦的普通乡村, 最好最显眼的建筑无疑是佛寺. 一座尖顶大瓦房四平八稳地座落在寨子边, 周围是几棵枝叶茂盛的大青树和菩提树, 旁边是笋状的佛塔, 几片金叶在塔顶随风晃动, 叮呤呤的声音传递着某种令人心静的信号, 当你一跨进寺院大门,那种古朴自然幽静的环境给人的感觉是温馨和安宁. 这和中国佛寺那庄严肃穆令人压抑的气氛是有区别的.

关团长让弟兄们在寨外的小河边休息, 带着台长按头人的指点来到佛寺, 将鞋脱在门外, 躬着腰进了大厅, 解下佩枪, 对着高大的佛像磕了三个头, 又对在佛座下盘腿而坐的年轻佛爷行了合十礼,用不太标准的掸族话问侯: 佛爷身体好吗? 打扰寺庙了.

佛爷轻轻点了一下头, 用掸族话问: 你就是关团长? 随便坐吧, 辛苦了. 你的弟兄们呢?

让他们在寨边休息, 我们只是路过.

叫他们进来, 到偏房休息吧, 土司吩咐过了, 你们是客, 不要客气.

多谢佛爷. 台长起身去叫弟兄们.

 正说着,庄土司弟兄俩跨了进来, 先向佛祖拜了三拜,用标准掸族话念了几句词,再向佛爷磕头,态度极为恭敬.

 佛寺是村寨的精神堡垒, 是文化和政治中心, 无论你是多大的官, 到了这里也要向佛和僧行礼. 但僧人一般不参与政事, 都尊重地方官的命令.

 行礼毕才和关团长紧紧握手.

 那一刻, 关团长有种异样的感觉, 好象和这人相识相交了几十年.

 欢迎你, 关团长, 我们希望和你们合作, 你们不会嫌弃吧? 庄土司说的是云南方言, 不会 说成是 格会的那种.

 我们是来投奔你的, 还望予以收留. 对方这样直爽, 而且很客气地说要 合作, 关团长觉得自己也没必要玩什么外交词令了.

 我们要扩大团体, 想请一批教官, 好好训练部队, 以后我们搭伙干.庄土司的态度是真诚的: 你带来的弟兄单独编成一个团也得, 分散到各个队去当教官也可以, 随你们方便.

 男人与男人有时相处一辈子还是貌合神离,有的则只要一握手, 互相搭搭脉搏, 谈几句话, 看看神态, 就基本上会得出能否共事的结论, 这就是那说不清道不明的 缘分.

 关团长刚到掸邦时还有点听不懂缅甸的云南方言, 相处一久, 自己也习惯了他们常用的术语. 比如 放哨站外, 不许动罢扭 , 哪里去 哪道克等等.

     他明白庄土司的意思就是要扩大部队, 以后一起来干, 请他的人当教官.

 队伍与人合作, 从古到今都是一个互相防范,勾心斗角, 比胆识, 耍心眼的过程. 但关团长只考虑了片刻, 就明白了自己的处境: 只有和庄土司真诚的合作才是出路, 另立门户已经行不通了, 自己充其量就是军师和谋士的角色, 不过弄好了也可以象孔明等人名留青史.

 那时他们大概谁也不敢预测俩人合作导演的金三角大戏跨度整整三十四年,更料不到由于他们的事业不可避免地与毒品扯在了一起,有时也确实到了主次不分的地步,因而被世人叫成大毒枭,毒品大王,加上不少真真假假的传奇内容到处出书出影视作品.

 谁能说得清是他们掌握了掸邦的历史还是被掸邦历史玩弄了.

     立正! 向右看齐 关团长的口令吓得树上的麻雀飞走了一半. 打谷场上站成十几排的三百名士兵只有不到三分之一的人作出正确反映: 挺胸收腹,双脚并拢,脸转向右边. 大部分人稍显紧张地望着台上的大官, 都不敢动.

 稍息! 关团长又转过身向庄孟仁敬了个标准的军礼: 请指挥官训话.

 庄土司回了一个不太标准的军礼, 转身面向台下, 也学关团长的样, 双腿稍分开站立,两手插腰.

 士兵弟兄们, 今天我们来集合, 是为了一个神圣的任务; 拿起枪杆保卫我们的家乡, 保护我们父老兄弟姐妹不受欺压……”

 庄土司讲的是掸族话, 下面的士兵静静地听着, 随着土司激昂的声音,有力地挥舞的拳头, 不少人的腮帮鼓起了一道道的筋.

 那一刻关团长的心中闪过一个念头:这些士兵是可塑之材, 庄土司有领袖魅力. 这念头以后不断得到增强, 成为他和庄土司合作三十多年的思想基础.

 眼下接受检阅的还是一支真正的杂牌武装.

 民族成份有掸人, 汉人, 崩龙, , 克钦等. 服装五花八门, 有掸人折腰大裆裤, 短袖布纽扣衬衫, 也有国军和日军褪了色的旧军衣, 有几人还戴着缅军那种干牛屎片似的军帽. 武器更是长短不一: 大部分是三八枪, 七九步枪, 几支美国卡宾枪, 还有老掉牙的汉阳造. 有几个则是扛着不知是哪个朝代的长矛, 泛着青冷的光表明浸透过人血, 大概是祖辈流传下来的兵器.

等庄土司训完话, 关团长也把整顿部队的方案初步考虑成熟了.

莱雷土司府的大瓦房如果放在大城市就和一个蘑菇差不多, 但在全部是茅草房的莱雷乡下则显示出它的高大宽畅, 还透着一股威严.

正厅里, 庄土司兄弟俩正在宴请关团长和台长李远雄, 在坐的还有三个大队长: 杨正昌, 张双发, 载勇. 这些人除载勇外都是汉人, 而载勇是佤族支系---被掸人同化而又能讲汉话的腊人, 所以大家都用汉语来交流.

 今天的主要仪式是喝鸡血酒. 这是掸邦各族结盟的一种方式, 和中国绿林好汉将自己的血滴进酒里有所区别, 这里的人不用直眉瞪眼拿刀划手臂, 而是抓来一只平时趾高气扬四处欺压母鸡的大红公鸡, 庄土司抱着它对天地和祖宗牌位拜了几拜, 还没等它反映过来是怎么回事, 一把锋利的匕首就将它的脖子飞快地一抹, 黑红的鲜血就滴进那盛满烈酒的粗瓷大碗里. 随即象扔破布似地把它往院子里一丢,大家不经意地往那边看了一眼, 那公鸡连腿都不蹬一下, 好象已死了很久.

 当地人有个说法: 如果杀只鸡也让它扑腾半天, 这样的人最好别扛枪当兵打仗.

 庄土司相貌堂堂, 有那种不怒自威的气质,他注重的是如何治人, 对杀只鸡当然不在意, 他先沉稳地举起那碗血红的酒:

 我们今天在这道集会, 有天地作证, 从今天开始就是一家人, 有福同享, 有难同当. 哪个背叛, 天地惩罚. 说完仰头喝下一大口.在这样的场合用这样的语气就等于发毒誓了.

 关团长, 庄孟义, 李远雄等六人也先后喝了血酒, 发了誓. 这就算正式结了盟. 比任何条约都更有效力.

 吃喝到一半, 庄土司宣布: 请关团长当参谋长. 这个职位一直伴随他指挥这不到一千人的队伍, 直到队伍扩大到号称十万, 宣布成立掸邦共和国, 人们还是叫他参谋长.

同时请李远雄当教官. 其他人职位暂时不变.

没有什么正式的书面委任状, 但在这样庄重的 结盟场合宣布, 那就比一张盖上什么印的纸更有效. 因为此刻土司大印已交给了缅甸政府. 未来的大印得由他们共同来铸造.

我们应该先确定一下今后路怎么走, 部队用什么名义, 纪律, 条例怎么制定. 部队武器, 给养怎么解决. 这些都是迫切需要解决的. 关参谋长先提出.

我们就叫掸邦军, 先把老缅兵赶走再说. 只要干掉缅军, 其他人就会服我们调遣了. 庄孟义首先提出, 脸微红, 眼放光, 不知是激动还是酒精的作用.

先不要那样急, 我们才1000多人, 几杆破枪, 咋个打得过老缅兵?人家再咋说也是政府军嘛. 等力量强大再说. 庄土司目光转向旁边的关参谋长.

我同意指挥官的看法. 朱元璋势力还不强大的时候, 也是采用一个儒生的主张: 高筑墙, 广积粮, 缓称王.后来才打下江山当上皇帝.

 他们都知道朱家皇帝, 据说许多人的祖先都是随明永历皇帝进掸邦时留下来的.

 参谋长请你讲一下捉什么王的故事. 庄孟义真诚地望着关参谋长,云南方言的音差不多,更没有听说过朱升的那个聪明主意.

 是这样的, 当时各方豪杰纷纷起来反抗蒙古人, 朱元璋采取的办法是保护好自己占领的地盘, 收聚粮草, 发展势力, 不忙着称王. 等力量强大了再把对手消灭, 顺利地登上王位. 他觉得用这样通俗的说法这些人能听得懂.

 参谋长的主意对, 我们先不忙和缅军作对. 把我们地方保护好, 派人做生意, 赚钱买武器, 扩大队伍, 等实力大了要做什么都好说. 庄土司拍板.关参谋长把它归纳成文, 那就是: 治理好地方, 筹集军费, 扩大武装, 再谋大事.

 李远雄教官只得充当秘书角色, 刷刷地把这意思写了下来.

 庄土司一看, 人家毕竟是见过大世面的, 什么都是正规化, 脸上泛出光来:另外, 请教官把部队操典重新制定一下, 好些口令要翻译成摆夷话.

 这又说到了点子上. 关参谋长想到刚才发口令时部队的情形. 在这些地方, 不要说掸族和其他民族的士兵, 就是汉族士兵由于从小在这些夷人中间成长, 许多人都没有读过中文, 对正规的中国军队操典不是那么容易适应的.

 在勐撒总部当教官时听到这样的传说: 中国远征军到缅甸某个汉人山寨征兵, 训练时这些新兵怎么也配合不了 一二一口令和 左右左 的步伐. 后来有个教官发现当地人对穿草鞋和布鞋特别注重, 于是就让士兵左脚穿草鞋, 右脚穿布鞋, 训练时就喊 草鞋布鞋草鞋, 果然这些新兵就走得整齐划一了. 这笑话多少有点调侃当地人的成分, 但也反映出一定要制定一套适合实际的操典才能训练好队伍. 庄家是土司, 在掸人面前也要称我们傣家, 他的部队就只能用掸族的语言和规矩. 因为这里掸族话算是通用语言.

 大家热烈地讨论起来. 最后决定, 部队先叫 莱雷民众自卫队, 训练时喊口令和战术用语大部分翻译成掸语.

由庄孟义指挥管家和马帮及各路老板联系做生意.

当然是鸦片生意, 因为只有这买卖才可以做大, 才可以养一支成千上万人的队伍.

 正在这时, 院子里吃喝的士兵传来一阵阵吆喝声. 参谋长看了一眼李教官: 从今以后按正规军纪律要求他们, 不能象土匪一样.

 庄土司马上对庄孟义一摆头: 请李教官出去训他们几句.

    中国人历来爱说新官上任三把火, 不管是邪火或是给人带来光明和温暖都得烧一下, 以便立威扬名, 站稳脚跟.

 关正山当莱雷自卫队参谋长后的第一把火当然是先整编部队, 那天正式点阅的三百多人除六十人是他带来之外, 其余都是庄土司的骨干卫队, 吃庄家的军粮最少都有六年以上. 另外就是散居于各村的武装人员, 平时在家务农, 维护村寨治安, 一有土司命令随即自带武器和粮食前去应差, 俗称 包饭兵, 即自己带着饭包去打仗. 古时这种兵如果随土司打到外族或外国地方, 可允许他们抢掠财物, 甚至年轻女子也可以抢来做老婆或者女佣. 这样的兵目前有1000. 庄土司既然准备干大事, 当然就需要扩充骨干队伍, 他立刻下了一道征兵命令给各村寨头人, 选那些有扛枪经验, 家中劳力也够的青壮年前来当自卫队成员, 很快招到九百多人, 另外正式委派部分不便离家又有打仗经验的人员为 摆勐, 他们的任务是平时负责地方治安, 给土司征粮, 征兵, 提供情报, 任务较特殊的就是惩处内奸.

 招来的自卫队总共编为九个大队, 掸语称达光, 大队长称 布龙. 每个大队人数九十到一百二十人不等. 关参谋长的旧部被分散到各大队去当训练骨干, 也有几个当了大队长或副大队长. 这些人一部分是从云南带出来的老兵, 一部分是缅甸汉人, 只有李远威和关正山是北方人,但这些人跟随他多年,和他是一条心, 有什么变故肯定和他同进退. 而庄土司毕竟是掌实权的, 手下除兄弟庄孟义之外, 对他忠心耿耿又能干的大队长也不少, 也不担心被架空.

 正是这种互相顾忌又互相信任的微妙关系保持了他们几十年的内部稳定. 这在分分合合如家常便饭的掸邦实在是个异数.

 当地人说, 关正山和庄孟仁上辈子就已经约好在今世搭伙干大事的. 也有人说, 有个会算命的佛爷后来翻了翻老掸历, 发现他们结盟的那个日子是一百年来最吉利的日子.

 第二把火是武器的筹集. 庄土司对治下六十个村寨的武器拥有量是掌握的. 掸邦的掸族自古有自备武器, 出门带枪的习惯, 二战中, 无论是英军, 日军, 中国远征军的武器散落在当地不少. 庄土司或买或征加上原有的武器, 自卫队基本每人一支枪. 只是没法统一型号, 子弹补给也相应困难. 这些只有经费充足后再说. 还有服装也没法统一, 不过既然是自卫队, 没有统一的军装也说得过去.

 第三把火当然就得找个地方打一仗. 古往今来组织了队伍总是要先把枪打响, 杀几个人, 这个军队的威望才会确立起来.

                             

    这一天有个摆勐前来报告: 有一支来历不明的武装在南本河竹桥设卡收税.

 他倒挺会选地方的. 关参谋长对这一带的熟悉比任何一张军用地图都详细. 这南本河竹桥正好是莱雷土司和勐约土司的交界处, 谁也不好去管, 而缅军驻地也远. 控制了这地方还真可以往莱雷和勐约慢慢渗透.

派个得力的侦察兵去了解一下情况, 准备吃掉他. 关参谋长接着给庄土司分析了打掉这股武装的好处: 把我们的牌子亮出来, 周围的人就服了. 对缅兵过后也要通报给他们一声, 就说我们是帮政府军剿匪.

 , 就这样干! 庄土司一拍粗木桌, 马上下令作好战斗准备.

 侦察员和几个摆勐陆续回来报告, 终于弄清这是佤族头人布亢的队伍, 有六十来人. 弄不清楚他是起义反缅还是仅仅拉起队伍找点钱财. 不管怎么样,吃到我的地盘就是和我作对.

 庄土司的祖先就是帮助勐约土司平定佤族叛乱才坐上土司位子的, 他家似乎命中注定要和佤家兄弟作对才会发起来,而以后的衰落也与佤军配合缅军进攻有很大的关系.

 派三个大队, 我亲自指挥, 先把他们包围, 劝降, 不听再打, 要先礼后兵. 关参谋长只要一有打仗的差事, 就象猎手听到野物的叫声, 全身各种细胞立刻奔腾活跃起来. 他先把留在家的部队进行周密的部署, 防止其他武装来乘火打劫. 带着三百多人于半夜悄悄出发, 佛晓到达南本竹桥附近, 把布亢的驻地包围得严严实实.他事先就给几个老弟兄交待: 你们一定要冲在前面, 摆夷兵历来比较怕佤兵, 干掉几个他们就敢冲了, 不管怎样, 佤兵再勇敢也缺乏训练, 肯定不是我们对手. 几个弟兄都有力地点了点头.

 此刻, 一个胆子较大的掸族兵隐蔽在关参谋长的旁边, 按他的指点向那边喊话: 布亢, 我们是莱雷的队伍, 请你派人出来谈判, 我们不是你的敌人, 想和你交朋友. 声音有点抖, 好象喉管里没水份.

 我们又不去踩你家的谷地, 来找我们麻烦做什么? 有本事自己进来. 那边也用掸话回答, 只口音不太标准. 接着骚动起来, 传来低吼和枪械互相碰撞的声音.

显然才从梦中惊醒. 见那边没人冲出来, 也不打枪, 那士兵的声音渐渐洪亮了: 这桥是老百姓自己修的, 连我们召莱雷和召勐约都不来收费, 你来这里设卡, 不是在我家门前拉屎吗?

 老子就是在你家门口拉屎又咋个? 随着一声吼. 的一枪震得旁边树林里沉睡的鸟儿扑楞楞地全飞了.

 ! 关参谋长一吼,这边立刻就 乒乒乓乓地乱放起枪来.

 那边一面吼叫, 一边弹着舌头冲出来十几个人. 几个掸族士兵吓得枪也放不出来. 关参谋长亲自抓起一支卡宾枪和几个老兵对着冲出来的人群一阵扫射, 东倒西歪躺下去五, 六人, 其余也马上爬在地下, 动作却一点也不标准, 不少人屁股撅起老高, 又被击中一两个, 开始传来惨叫声.

跟我上! 一个老兵吼叫着往前扑过去, 一个掸族士兵也喊: !(冲的意思), 跟在那弟兄后面跑了过去, 其他士兵差参不齐地喊着 ! 一边放枪壮胆, 跌跌撞撞往前冲去,又赶紧卧倒,笨拙地往各种障碍物后面爬去,还不断传来弹舌头声音和诅咒对方吃枪子的叫骂声.

看见这情景,关参谋长又好气又好笑:这叫他娘的什么战术? 还好没往后跑,只要是往前冲,管他用什么动作.

只是既然有点怕死就应该好好隐蔽呀,哪有又叫唤又弹舌头,深恐对方不知道自己的藏身处似地.

他不知道这是掸邦各族自古流传下来的打仗习惯.

两人要打架,最基本的动作是:怒目相向,后退一步弹舌头,跺脚,拍巴掌,擼胳膊挽袖子,诅咒对方遭天打雷劈豹子咬老虎拖等等,之后才看情形是否真打.

军队上阵打仗也是同样,先是互相叫骂,呐喊,冲锋的时候一定要弹舌头,直到被砍死砍伤,没有力气了才用呻吟来代替.

太阳升起来, 周围景物照得清清楚楚, 关参谋长和两个老弟兄隐蔽在土坎下面紧紧盯着对面,一有动静就是一阵射击, 掩护往前爬去的弟兄. 正在这时, 布亢所住草棚后面也 砰砰! 地传来枪声.

不要打了, 我们谈判! 布亢终于顶不住.

! 你先空着手走出来. 那个士兵此刻已成了关参谋长 传令兵.

不大的功夫, 一个脸色灰黑油亮的汉子带着四十多人空着手沉着脸走出了草棚. 关参谋长先让士兵把他们看住, 然后让那个老弟兄带人小心翼翼地冲进草棚, 确认已没人抵抗, 才招了招手, 立刻又冲去几十个人, 把棚里的枪抱了出来.

打扫战场的结果, 布亢的兵被打死六人, 就地埋葬.打伤三人. 莱雷的兵轻伤三名. 大家手忙脚乱他给伤者进行包扎. 不大的功夫, 两个摆勐带着十几个老百姓赶来, 大家把六个伤兵抬上竹子编的担架, 急急忙忙地先走了.

布亢, 我们不希望和你作对, 请到莱雷和我们指挥官会一会吧. 关参谋长客气地用掸话对沉着脸的布亢提出邀请, 眼神却是命令式的.

布亢和手下人也不举手, 更不被捆绑, 排着不整齐的队形走在莱雷队伍的中间. 莱雷的士兵渐渐高兴起来, 抬着缴获的武器向土司府走去.

早已得到报告的庄土司兄弟俩亲自出寨门迎接,先和关参谋长紧紧握手.然后来到布亢面前,用掸族礼节双手合十向他问候加道歉:得罪!我们无冤无仇, 不应该互相伤害,先到家里,我们好好谈谈.布亢也只好回合十礼,勉强笑了笑.

莱雷土司府象过节一样热闹, 村里的年轻姑娘和媳妇都主动出来帮忙,配合土司府的仆人操持半天, 饭桌终于都摆好.去打仗的三个大队安排在院子里吃喝, 四十七名佤族士兵被安排在另一个院子, 由不去打仗的几个大队长带着十几个士兵陪他们吃喝. 布亢和庄土司兄弟, 关参谋长等在正屋.

庄孟仁真诚地向布亢敬酒, 然后请他加入莱雷自卫队: 你的兵就编为一个大队, , , 款全部由我们负责. 一起来保护我们地方, 一起发财.

布亢有点动心, 但总觉得和汉人共事不可靠, 自己一个直性子的山里汉子是玩不过这些多心眼的汉人的. 本以为打仗不怕他们, 没想到一交手就吃了亏, 还是躲开一点吧, 以后有机会再和他们较量.

 我们没有脸在你们地方了, 枪也不要了, 我们还是回山上去种谷子.

 布亢,不要这样说, 我们还是朋友,枪是你的,我们不能要,以后有什么事我们还要互相帮忙.吃的是一个槽里碾出来的米, 喝的是一条河的水, 大家不要记仇.

 关参谋长始终不多说什么, 他认为这些事由土司出面就好, 自己插嘴是不合适的. 只在快结束时向布亢敬了一碗酒就起身出去安排部队的事了.

在庄孟义的安排下,请草医来给受伤的佤兵进行治疗,包扎好,又每人给了一块大洋作为养伤费.枪和子弹全部交还给布亢的人,客客气气把他们送出了莱雷.

莱雷兵把布亢打败的消息风一样很快吹遍了远远近近的山林和田坝.老百姓把它作为茶余饭后的谈料,加一些演义的成分议论了一阵之后也就忘了.

有一个人则很认真地思考起对策. 这人就是缅军第六团团长貌敏上校. 

  如果说农人靠锄头,工人靠铁锤,买卖人靠算盘吃饭,那貌敏上校是靠枪杆子吃饭,文一点的叫法是职业军人,来到掸邦已有五个年头.他不关心什么掸邦独立的合法性与否, 只知道执行上级的命令, 叫进攻哪里就去哪里, 五年前他们是为了赶走国民党的汉人兵, 只和对方交过一次手, 却给他留下刻骨銘心的印象.

那次他带着一百多名士兵和相同数量的民伕准备去进攻国民党兵的一个山头阵地, 在半路就中了对方的埋伏, 打了不到半个小时对方就跑得连影子都不见, 可他的兵被打伤了十一名. 不知是对方枪法不好, 还是太好,有意不打死, 只打伤. 这十一名伤兵可把他搞惨了, 不能丢下不管, 只好让那些民伕轮流抬着走, 那些原来只扛着枪甩手走路的士兵弟兄不得不把背包和弹药拿了回来, 走了两天就把全体人员累得皮塌嘴歪,加上伤兵不断地呻吟哀叫, 弄得士气全无, 只好请求撤回去.

最让他窝火的还在后面. 部队在回撤的过程中, 就经常碰到小股掸兵的偷袭, 尤其是晚上, 正在睡梦中突然一阵枪声把大家惊醒, 等把队伍整顿好冲出去却什么也没碰到, 回来民伕乘乱又跑了好几个. 等三天后撤回营房, 伤兵增加三个, 而老伤员却死了四名.一些不太重要的军用品不得不丢弃, 真正是狠狈而归, 他受到上级严厉的训斥, 差点被降级处分.

后来几支部队碰到的情形也差不多. 于是上级命令采取严厉措施来对付袭击活动: 只要在哪个村庄附近被袭击, 就进行报复, 可以对该村烧杀抢, 对征来和抓来的民伕, 晚上睡觉要严加看守, 必要时捆绑起来.

这样一来, 特别是国民党兵撤到泰缅边境后, 小股的掸兵再也不敢对缅军进行偷袭. 老百姓更是畏之如虎, 一有缅兵要来的消息就吓得四处乱躲. 这样貌敏上校也觉得自己确实有点象只闯入掸邦山区的猛虎, 四处寻找猎物.

令他有点意外的是现在好些猎物都变成了带着尖牙利爪的动物, 不管是否真的凶猛, 毕竟是要反抗了. 他必须随时观察周围的动静.

庄家扩大自卫队, 把布亢赶走都在第一时间传到他的耳朵, 他都随时将情况报告给上级, 同时做好了应急准备.

正在这时庄家却派代表来到了他的营房.

所谓营房也不过是在一个小山包上建几排草房, 挖一条壕沟, 用竹笆围起来, 又插上一排排尖竹桩,挡猪挡牛应该不成问题. 如果谁来进攻, 几发炮弹也就成了火海.

不过掸邦部队有谁能那样干呢? 要来打总得要充分准备一下,什么日子最吉利,鸡卦好不好,要拜哪座山哪棵树哪个大石头才会给士兵保平安,杀什么东西祭旗最好等等问题都是不能马虎的.只要这样一折腾,这边也就得到消息, 能打就打, 不能打就背起背包和枪枝弹药走人, 哪有什么 与阵地共存亡 的打法?那是和蚂蚁一样多又不怕死的中国兵才干的.

 达依姆(缅语: 上校)阁下, 我们土司送点小礼物来孝敬您. 庄家的代表是个能讲流利缅语和掸语的吴光德, 缅名翁觉, 东枝大学毕业生. 此刻用标准的缅语和貌敏上校 哎哩, 火甲火甲 地聊起来, 嘴上的槟榔汁红潮滚滚, 假如肤色再灰暗一点, 谁也不会怀疑他是个地道的缅族.

你们的土司很厉害呀, 听说找了个汉人军官来当参谋长, 很会打仗. 貌敏上校一边用手摸着那个礼物----一尊玉石雕刻的老虎, 一边漫不经心地问, 嘴里同样是红潮滚滚.

哪里, 我们土司只是帮政府维持治安, 那个汉人军官是没有去处才来混口饭吃, 每月的薪水是500缅盾.

 哦呀, 不少嘛. 我也来给你们土司当差.

 不哩不哩, 您是大官, 是我们土司给您当差, 还请达依姆多关照我们大家.

 儿些哩(好说)!

 吴光德回到曼弄秀, 向庄孟仁和关正山汇报了和貌敏上校见面的经过.

 不管咋个说, 只要他不来找我们麻烦就行. 庄土司和所有的掸邦土司一样, 对缅人的戒心特别强. 我们还是要小心点.

 估计他们也不会和我们公开作对. 关参谋长对缅人的了解也比较深, 讲究知已知彼.

 正如他们意料的一样, 貌敏上校把这些情况报上去以后, 上面马上把命令传了下来: 只要公开表示归顺政府的, 不论什么人的武装, 都给他们正式任命为 嘎拐野(自卫队), 发委任状和一些武器,让他们去消灭那些反政府的 朵可(匪徒).

 这年的秋天, 貌敏上校正式传庄孟仁到他的营房, 举行仪式给他颁发了 掸邦莱雷区民众自卫队总指挥 的委任状, 还给了十二条步枪. 庄孟仁带着二十名卫队高高兴兴地把十二支枪扛了回来, 算是把缅军给的招牌亮了出来.

 那些枪能打响吗? 庄孟义和李远雄开玩笑: 老缅什么时候这样大方过?

 枪不算什么, 关键是我们有这招牌作保护, 可以安安心心做买卖, 扩大武装了. 庄孟仁进一步解释: 当然老缅也不是憨包, 让我们去发展. 他是想让我们去进攻那些反缅部队, 两败俱伤.

 指挥官说的对, 这才是我们要认真应付的, 我们既然接了他的委任状, 就要服从他的调造, 要两边都说得过去. 关参谋长解释.

 那我们先给他表现一下. 庄孟仁只要和关正山一商量事, 两人就象合作多年的掸族乐手, 一个拍打象脚鼓, 一个敲锣, 那低沉又欢快的声音就冲向云宵, 连牛都要抬起头来听. 此刻他顺着关参谋长的思路马上想出一个主意, 于是向庄孟义命令: 带一个大队到偏远的山村抓几个毛贼来.

 半个月后, 庄孟义的人马班师回土司府, 打死了几个打家劫舍的强盗, 抓到几名偷鸡摸狗的无赖, 缴了几支勉强能把子弹发射出去的步枪.

 全部送到缅军营房.

 貌敏上校给长官打的报告是: 消灭了三股反政府武装, 缴三十支枪, 莱雷地方在政府军的牢牢控制下.

 当然也把庄家送来的战利品---600块大洋分一半给了长官.

 莱雷自卫队从此进入稳定发展时期.

                      

    这一日, 关参谋长正在看李教官在新开的操场上训练部队, 那个叫栽相的传令兵,也就是去打布亢时喊话的那士兵跑来用不太标准的汉话向他报告: 指挥官请你去商量事!

关参谋长来到土司府正厅, 庄孟仁弟兄俩都在,热情地让坐, 卫士急忙倒茶. 还有一个佰生人在场.

    参谋长, 这是王老板, 想请我们帮他们送一批货到泰缅边境. 庄土司把手一指那陌生人.

互相点了点头, 王老板轻轻咳嗽了一声: 贵部威名远扬, 纪律又好, 老百姓都说我们掸邦怕要出新王了. 还望给我们这些买卖人撑腰呀.

王老板过奖了, 保护买卖人是我们的职责. 参谋长你看部队要咋个派? 庄孟仁转向关正山.

买卖真是送上门来了, 所谓 当然就是鸦片. 真是如老话说的: 招兵旗一立起来自然就有吃粮的人来投奔. 在这里只要把队伍的名声打响很快就有买卖人来投靠.

 有多少马帮? 交货地点在哪里?

 一百多付驮子, 交货地点在湄赛附近的曼帕叠.

 那要派三个大队的兵, 来回最少一个半月, 我亲自带队.

你不能离开大本营, 让其他人去吧. 庄土司确实有点不忍心他的新参谋长去给马锅头当保镳.

    那让孟义和李教官带队,碰到战事也可以应付.

好吧, 就这样定了. 报酬的事请王老板和孟义去谈. 庄土司最后拍板.

    全体人员又被动员起来. 这是莱雷自卫队成立以来第一次做大买卖, 如果搞砸了, 那么前久刚刚树立起来的威信立刻就扫地. 从莱雷到曼怕叠, 如果路上不耽误也要走二十天时间, 中间要经过最少九支部队的控制区. 这些武装多则三五百来人, 少的也有五, 六十人, 大部分都打着反缅政府的旗号, 其头目不是叫 (掸语 之意), 就是叫 (大王). 还有驻在城镇的缅军也要尽量避开他们.

电台是必不可少的, 碰到情况要随时向指挥部报告, 该不该打? 要怎样和对方周旋? 是用钱买路或者用枪杆开路? 用掸族名义或是自卫队名义等等, 都是政策性很强的问题, 李教官和庄孟义是不能随便作主的.于是派吴光德带人星夜赶到东枝, 利用关系买到两台缅军的旧发报机. 这样李教官也重兼了电台台长.

此外, 家中也要进行周密部署, 这么大的行动各方肯定都知道, 要怎么应付也是个问题.

庄孟仁和关正山的头脑象两架飞速远转的机器, 不停地思考, 互相协商, 体会到前所未有的创业的快感.

十二月份的掸邦高原正是秋高气爽的季节. 田野里刚刚收割好的稻谷被堆放在田间, 大到如一间草房,小的也和一头大象差不多的谷堆静静地卧在田野里或山脚下.一个多月后田里自然变干变硬, 再铲出一块平地,用稀牛屎拌泥巴抹上一层,一晒干就是平整光滑的打谷场.

于是每个薄雾朦胧的早晨就会传来 噼噼啪啪的打谷声,悠扬悦耳的情歌声,透着掸人收获的喜悦,这也就是汉人形容的那样:谷子黄,摆夷狂.

一般来说, 掸邦土质肥沃, 尤其是掸族居住的河谷平坝地区, 只要不是特别懒惰, 粮食不存在短缺问题. 人们把打好扬静的谷子装进竹笆围起的粮仓里, 粗略计算好该给各派武装交的公粮, 献给佛寺做功德的大概数目.一年各种婚丧喜庆的费用及平时一日三餐的食用. 剩下的就可以想法出售, 换点零用钱了.

 这时如果有马帮队伍 荷楞荷楞地经过, 那就象过节一样热闹.

 马帮所驮货物象季节变化那么有规律:从掸邦往南走, 驮运的主要是鸦片,穿村过寨并不十分张扬, 老百姓主要是给他们出售少量的粮食, 蔬菜, , 也有顺便带点茶叶等土特产作为掩护. 等过了十天半月, 在泰缅边境出售了黑货, 又买回不少洋货等生活日用品, 这时的马帮就会打扮得特别招摇, 头马的铃铛老远就 哗哗琅琅地响过来, 马锅头也会时不时吼一嗓子, 看见大姑娘小媳妇在河里洗澡, 如果正好到该埋锅造饭的时间, 也会停下来, 放马在周围吃草, 该煮饭的煮饭, 想洗澡就脱得光溜溜地, 用手捂着下身直接下河去游泳, 还互相调笑: 通赞傣, 甘块按南(译为:掸族风俗, 手握鸡巴下河洗澡). 女的也不在意, 各是各的, 有什么希奇. 晚上除把货物批发给开铺子的汉人小老板, 也零售给前来挑挑拣拣的年轻女子, 风流勾当也在所难免.

象小河一样往南流动的各路马帮队伍中, 有一支是莱雷自卫队保护的. 关正山和庄孟义亲自带队前往.

经过和庄土司的再次协商, 关参谋长觉得还是自己亲自去走一趟更合适, 主要是庄家以前的老关系只是买卖上的, 而这次要派出三百多人的队伍经过那么多地方, 政治上的敏感性远远超过买卖, 而他国军的老关系可以重新起用, 为将来势力往南发展探一探路.

庄土司考虑了两天, 同意他的安排.

此刻他骑在一匹大黑马走在队伍中间, 身边是报务员和那个传令兵载相. 马帮足足来了一百六十匹马, 大小三十名老板, 还有八十多名马帮成员. 行军序列按两个大队在前面, 中间是马帮和关参谋长, 后面又有一个大队,庄孟义随他们行动,晚上才和参谋长住一个帐篷.

近六百人马一路纵队走在乡间, 确实是一支前不见头后不见尾的浩浩荡荡长龙.

第一个要过的区域是掸邦军召社耐的地盘.

召社耐可译为 花虎王. 掸族军头都爱用虎来命名, 尽管目前已没有多少老虎. 召社耐也是正宗的官种, 其父是在邦龙签字的掸族大土司之一, 缅甸独立后还当了五年的缅政府林业部长, 后回家继续当土司. 召社耐小名载茂, 从小在东枝读书, 二十岁到仰光读大学, 主攻缅文和英文. 1959年缅军强迫掸邦土司交权, 其弟据说因反抗被缅军打死在家, 父亲被带到仰光, 不久就病死在医院, 他和三个同学逃回掸邦, 立刻举行反缅起义, 很快组成了五百人的武装, 号称有六千人, 自称召社耐. 一直在勐永山上打游击. 菜雷土司扩大武装, 被缅军任命为自卫队队长他当然知道, 但他相信庄家不会真心投靠缅人,至于相互间的关系, 只要不来向他进攻, 那就相安无事. 这一日, 他正在草棚里和他的两个助手----召杆货和召马议事,节里(文书)走进来敬礼, 然后恭恭敬敬递过来一封信.

召马接过来打开看: 是菜雷土司送来的,那上面是用掸文写的, 称他 召勐永, 语气很客气, 说明他们的队伍要南下做买卖, 路过贵部地盘, 还望提供方便, 作为掸邦人, 我们都是弟兄, 应该互相团结, 我们在贵部地盘除购买粮食外, 不会拢民, 不征兵, 等等.

等他们到, 召杆货去看望一下. 召社耐想探探底.

当关正山的马帮队伍在一个崩龙山寨驻扎休息时, 召杆货带着六名卫士前来看望. 来到驻地, 见马帮和部队都在村外树林里支帐篷, 村外的一条小沟笑语喧哗, 洗衣服, 洗澡, 洗菜准备做饭.

请召杆货到头人家, 我们参谋长和副指挥官住在那里.闻讯赶来迎接的吴光德和一个大队长将召杆货往里让.

召杆货是靠六杆枪起家的绿林好汉,会讲点汉话,投奔召社耐后在军事上起主导作用,是召社耐的得力干将.

召杆货, 打扰! 关正山和庄孟义下竹楼迎接, 三人紧紧握手.旁人看来还以为是久别重逢的老朋友.

双方相谈甚欢, 一会儿用汉语一会用掸语, 崩龙头人的两个女儿打扮得花枝招展, 红黑的脸放着光, 和几个卫兵忙前忙后端菜送酒, 互相轻轻说笑. 直吃喝到晚上召杆货才回去, 庄孟义给他送了300块大洋, 可以买12杆枪, 够召杆货起事两回了. 这是庄土司在电报中给参谋长交待的: 如果对方客客气气, 我们要表示点心意.

参谋长想到仗义疏财这个词.

召杆货把300块大洋如数交给召社耐, 乐得花虎王逢人就说坤雷量的好话, 两个部队从此友好相处. 直到二十年后合并, 此是后话.

这一日穿过一片森林, 突然一条碧绿的河水挡在大家面前, 在前面探路的尖兵马上报告给大队长, 大队长从来没有离开过菜雷地方, 只好让士兵跑步去向关正山报告. 队伍便在森林边停了下来. 关参谋长掏出地图看了一眼, 知道这叫南登河再过去就是勐登了, 有缅军一个团, 还有罗黑的游击队.

先派一个班去对面看一下, 队伍原地休息.

关参谋长下完命令又悄悄来到河边,用望远镜观察,半天也没发现什么动静, 轻轻一挥手, 九个士兵端着枪摸进河里, 岸上一个大队的士兵紧握着手中的枪注视河对岸的动静. 河水只到腰部, 好象河底的石头都看得清清楚楚. 九个士兵已上岸, 立刻扑进对面的树林, 湿湿的裤子滴滴答答地往下淌水也顾不得. 好象等了半天, 终于看见一个兵跑回河边, 连连向这边招手, 于是关参谋长把手一挥, 大队长带着人稀里哄隆地冲进水里, 很快又没入到对面的树林里, 又留下二十多名士兵在岸上警戒, 马帮这才慢慢下到河里, 于是传来名种吆喝声, 互相招呼的喊叫声. 关参谋长到了河对岸回头望了望河面, 虽然不宽不深, 如果在这里设个关卡, 那就很难顺利过河了, 要打也会付出不小代价, 看来建立交通线是刻不客缓的事, 今天算是徼幸了. 好象为了回答他的这个想法, 前面  地响起了好几枪, 几分钟后又沉默了下来. 队伍都紧张地就地卧倒, 马帮也停了来. 不大功夫, 一个传令兵满头大汗地跑了过来: 报告参谋长, 我们遭到一伙人的袭击, 被我们打跑了.

有人伤亡吗?

对方被打死一个, 我方伤一人.

原地待命, 不准乱动! 关参谋长命令, 那些马帮不安地骚动了一下, 看到菜雷的兵一个个脸色沉沉地端枪蹲在大树下, 土坎边, 都不敢动, 紧紧拉住各人的马.

关正山来到前面一看, 被打死的人便装打扮, 从肤色上着应该是罗黑的部队, 看了看那伤兵, 被打死在屁股上, 呲牙咧嘴, 想哭又不敢哭.

忍一下, 没伤到骨头. 关正山拍了拍他的肩膀, 立刻把带路的向导和三个大队长, 几个马锅头召集在一起开了个简短的会议.

先派吴光德和两个马锅头随向导去探路, 和对方谈判. 同时也把这情况立刻向菜雷发电报, 得到回电是: 请参谋长作主, 小股武装如果谈判不成就消灭它, 最好和附近缅兵联系一下.

队伍继续前进, 那伤兵被用竹子编的简易单架由两个士兵抬着走. 下午时分来到一个小山村, 只有十来户人家, 水也非常少, 找来当地头人一问, 不远处有一条小河. 于是又往前走了半个多钟头才看见一条小沟. 又饥又渴的队伍立刻停了下来, 纷纷搭帐篷, 河边树林里冒出了烟.

直到晚上光德等人才回到驻地, 带来一个样子精干的中年人: 我叫载旺,是曼棚寨的节里,罗黑兵要粮缅兵要伕都是我给操办.说的是掸族话.

那就请你帮我们的忙, 我们要和缅兵和罗黑兵谈一谈, 也要找几个向导, 还要安排一个伤兵. 这些事我们都会给工钱的. 关参谋长说完, 怕自己的掸族话表达得不太清楚, 又示意庄孟义解释了一遍.

好的, 我会帮忙. 心里想, 会有这样的兵吗? 当差给钱? 不来征钱就好了.

正议着, 报务员把一张电报拿了进来,关参谋长就着马灯看了一下, 脸上轻松不少. 原来是庄土司通过貌敏上校, 请他和驻勐登的缅军团长说一下,关照莱雷的商队, 那个达依姆同意了.

于是庄孟义带着光德和六个卫兵连夜赶到缅军营房. 100块大洋又哗啦地装进那达依姆的腰包, 换得满面笑容和几句 光的光的(很好很好), 还开了一张 托捍撒(通行证).

 这样,第二天把那伤兵安置在一个老百姓家里,这支自称只带着土特产和玉石的马帮就大摇大摆走进了勐登坝子,在山上活动的罗黑部队当然不敢来招惹.

顺顺利利走了两天, 快到萨尔温江边了. 远远望见一排高山挡在前面, 怎么都没法绕过去, 曾经来过的马帮指点着, 翻过这道山梁子就到怒江边, 过了江再走两天就到目的地了. 大家于是兴奋起来, 恨不得一步就跨过这山梁.

没想到却爬了整整三天的山路才看见一条亮亮的带子横在山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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