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
(复苏时节)
(美)J。凯尔帕特里克 著 宋德利 译
年年岁岁春常在,岁岁年年春不同。
四月,有时不知怎地一跃,就来到了弗吉尼亚的山坡上——转眼到处生机勃勃。
郁金香组成了大合唱,连翘构成了阿拉伯式图案,洋李唱出了婉转的歌声。一夜
之间,林木着装,绿叶瑟瑟。
四月有时又蹑手蹑脚,像我的小孙女一样,羞羞答答地在门口戛然止步,避开视线,偷
偷向里窥探,尔后又咯咯地笑着走进门厅。“我知道你就在那儿藏着呢。”我喊道。
“进来!”于是,春天便溜进了我的怀抱。
山茱萸的蓓蕾,淡绿清雅,表面点缀着褐色斑痕,活像一只完美无缺的小杯,一撮撮种
子,半隐半现地藏在里面。我敬畏地观察这些蓓蕾,暗自发问:一个月之前,这些种子
在什么地方呢?苹果花开,展示出一片片染了玫瑰红的象牙薄绸。一切冬眠的东西都在
苏醒——美丽的樱花,纤细的蝴蝶花,还有蓝色的草夹竹桃。大地开始变暖——这,你
既可以嗅到,也可以触到——抓起一把泥土,四月便揉碎在你的手心中。
黛色的蓝岭山,那是我居住的地方,它像臀丰乳高的女郎,依然安睡在浩瀚的天幕之
下。后来,她终于伸腰舒臂,慢慢醒来。一阵阵和煦的风,像少女的柔发,在温和的天
空驱动状如帆船般的云朵。下雨了——伴人入睡的细雨——像麦片粥一样微暗的原野,
起初淡绿素雅,继而翠绿欲滴。
这使我想到一个话题,它就像一首乐曲不断萦绕在我的脑际,平淡无奇,却又奥秘无穷
:生命绵延不断。一切一切,尽在于此。任何事物,现在如此,以往如此,将来也必定
如此。
我是一名新闻工作者,并不是传道士。我决不会就“上帝的存在”而挥笔撰文,上帝不
属于我的工作范畴。一天下午,我在院里散步,无意中停下脚步,拾起一颗橡子——那
是一颗栗色的,光滑的,摸一摸凉凉爽爽的橡子。冠毛茸茸的顶部早已磨平,酷似保险
箱那隆起的球形旋钮。它没有丝毫的出奇之处。成千上万颗这样的种子撒满了草地。
我不知道塔瑟斯的保罗在通向大马士革的大道上,突然被圣光笼罩时看见了什么,然而
我知道他的感觉如何。他大吃一惊,情不自禁地颤抖着;而那天下午,我也和他一样。
高耸入云的橡树拔地而起,它不正是从一颗如此这般微不足道的种子里迸发出来的吗?
而橡树本身蕴藏着的生殖力,足以孕育出一片又一片的橡树林。神秘的色彩,雄伟的气
魄,壮观的形象,这一切一切,都封锁在这只微小,然而却奇妙的保险箱内。
这种令人倾倒的时刻,逝去了还会再来。二月里的一天,我下山去拔石楠和忍冬根。我
把手伸进腐败的枝叶和碎树皮中去挖。看,在这层毫无生气的枯枝败叶底下,一棵根茎
正在朝着那看不见的冬日,伸出一只野性十足的绿芽来。我发现的并非神的启示。我发
现的大概不过是一棵野生的蝴蝶花罢了。
这株蝴蝶花决不仅仅是为了一已的生存而挣扎,它是在准确无误地按照自然发展的进程
而生长着,它是在响应那比人类启蒙时期还要古老的节奏与力量。它是在从久久逝去的
冬日里那枯叶中奋力挣得生命。于是,我把这棵势不可挡的幼芽重新埋好,再用铁锹拍
了拍,让它稍安毋躁:春天一定会到来。
这个平凡的主题又奏起了一章:春天来了。花园里芸香银莲,花团锦簇,宛若一列列光
彩熠熠的小铅兵,整齐地排列在石墙头。山茱萸犹如一片片无拘无束的云朵飘浮在山
间。
这是万物复苏的时节。那些已经死去,或貌似死去的东西都复活了——僵硬的枝条柔软
起来,暗褐色的大地泛起了绿色。这便是奇迹之所在。这里没有死亡,有的只是千真万
确的永恒的生命。
春天,我们用铁锹翻开园子里黑油油的沃土,打碎土块,把地面平整好,再把那些毫无
生气的豌豆种子成垄成行地播下去。这都是些平凡至极的劳作,这里有什么激情可言呢
?
可是你瞧,雨下起来了。阳光也缓和起来了。接着,奇迹就来到了。这便是那萌芽的过
程。什么样的萌芽?生命的萌芽,神秘的萌芽,奇迹的萌芽。干瘪的种子裂开了,卷曲
的绿叶伸展了。这里包含着一种信息,它胜过任何教会的仪式、任何教义以及任何有组
织的宗教。有谁不信,我的豌豆田就可以打消他的疑虑。
春天处处带来赏心悦目的复苏景象。生命在继续,死亡不过是一个早已逝去的季节而
已。大自然从不蹒跚移步,从不三心二意。一切都是有条不紊。一切的一切,从来就是
如此井然有序。
如果愿意,那你就去看一看吧!看一看芸香银莲,看一看无边的豌豆田,尤其是那萋萋
芳草,早已甩开臂膀,穿街过市。这便是世界何以无止境的原因。过去如此,现在如此
,将来也永远如此。春回大地,又有谁还惧怕那遥远的秋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