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妮和菲菲
我在瑞典读博士学位时,住在大学公寓里,两室一厅的房子,一家三口,甚是宽敞。一位名叫安妮的瑞典姑娘与我为邻。安妮是典型的瑞典姑娘,头发淡黄, 皮肤如大理石一般光洁, 眼睛更是碧海青天似的湛蓝。她美丽而文静,长长的睫毛总半垂着, 祗有在走廊上与人相遇时, 才扬起来, 露出明亮的眼睛, 微微一笑。安妮和一位瑞典青年同居, 安妮叫他彼宏。“彼宏”在瑞典语中是熊的意思。然而彼宏却不像熊, 而像一匹骏马。高个头, 长脸, 大眼睛。安妮和彼宏正值卿卿我我的时期, 进进出出总携手并肩。我们门前有一条不到二十米长的走廊, 当他们走过时, 总忍不住半道停下来接吻。瑞典人在公开场合亲吻是常事, 有些东方人看不惯, 说:“他们怎 么把情欲展示在大街上?”但 当我在走廊上看到他们亲吻时, 从他们明亮的眼睛上, 我相信他们的真情, 我为他们祝福。
安妮和彼宏是一对安静的邻居。他们家很少有喧腾的聚会, 很少有翻江倒海般轰轰隆隆敲打不停的音乐。夏日傍晚, 他们就坐在走廊上的凉椅上, 喝着矿泉水, 沐浴着时过九点仍金黄一片的夕阳, 轻声絮语, 使人想起巢中呢喃的双燕。薰风吹来, 从半开的门里, 飘来轻柔的音乐, 有时是萧邦的《雨点》, 有时是贝多芬的《月光曲》。我黄昏散步回来, 看到这一对可人儿, 真想把他们画下来, 题为“诗梦年华”。
安妮和彼宏还没有生孩子, 为了增添生活的情趣, 买了一条小狗, 取名菲菲。我不谙狗道, 说不出那是什么类型的狗。 祗见它一身黑毛, 如女郎的长发一样披挂全身, 让人看不出四肢, 辨不清眉目。安妮爱菲菲爱得不得了, 成天抚着, 抱着, 搂着, 亲着, 认为它可爱极了。
养狗就要溜狗, 黄昏是他们溜狗的时间。溜狗时, 安妮生怕狗累, 狗下地才走了两圈, 安妮就把狗抱起来。狗起初还挣扎, 后来惯了, 就懒懒地偎在安妮温暖的胸怀里, 半眯着眼, 舒服地舔着安妮的下巴, 享它的艳福。
菲菲慢慢长大了。别人家的狗长得精壮结实, 有头有腿有体形。安妮的狗却长了一身油闪闪的黑毛和一团胖嘟嘟的身子。走起路来慢吞吞地, 背上那两团脂肪, 甩过来荡过去, 甚是费力。我儿子看了说:“安妮男朋友名字叫熊却不象熊, 这狗倒活像一头熊。” 熊一样的狗进出安妮仍抱着, 两只手费力地托着狗臀, 狗的两条前肢就搭在安妮肩上, 人也喘气, 狗也喘气。这时, 彼宏就在一旁唠叨:“你为什么不让菲菲自己走路呢?”
一天, 安妮去斯德哥尔摩看父母亲, 彼宏一人带狗。溜狗时, 彼宏牵着菲菲, 要它自己走。菲菲抬起长毛掩映下的眼睛, 不解地看着男主人, 不肯起步。彼宏蹲下身子, 双手托着菲菲的头说:“听着! 你该知道怎么走路, 没有一条狗像你这样, 懂吗?” 菲菲沉吟半饷, 女主人不在, 祗好妥协。那天溜狗回来, 走过我家门前的走廊, 恰好有只小黄猫当道站着。黄猫猛看到油光闪亮的熊一样的菲菲, 吃了一大惊。它连退两步, 弓起背, 全身的毛都竖了起来, 喉咙里呜呜地吼着。菲菲往常过这条走廊, 都是安妮抱着。今天头一次下地, 与小黄猫狭路相逢, 竟吓得一步一步往后退。黄猫见机“喵--”一声尖叫, 冲过去跃过狗身, 夺路而逃。菲菲惊得脚下一滑, 趴在地上。
从此, 菲菲一上这走廊, 就胆颤心惊, 赖在地上死活不肯自己走路, 非得要主人抱才行。 我想, 宠物和人一样, 都不能太宠。磨炼出真金, 溺爱不成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