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国传来的中国民歌 ZT from 赵树理论坛

诗歌,散文,随笔,摄影,音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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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六月

老西急急地从美国打来电话,因为他发上网站的一组民歌后边有我的跟帖,说“既看不到也听不到”。这在他是个严重的事。电话里他说,为什么别人能听到,就你听不到?我怎么知道呢?于是他说,唱民歌的朋友在底特律,也是山西人,和我们喜欢写字,或者喜欢摄影一样,那是一群喜欢唱歌的,好容易录下来,费了大劲,才上传到网上,“怎么你就听不见?”我赶紧说可能是网速慢,我不够耐心,立刻想办法。他说,你跟帖后面又有个跟帖,说好听,那人也在北京,人家不是听到了吗?我于是保证,立刻去听,听到了即刻就发跟帖。老西说,他刚刚又上传了两首,由于有了经验,连同歌词也附上了。快去听!

放下电话我又到了那个网站,仍然听不到,便下载到本地,开始听,是《三十里铺》。现场录的,除了那个叫“老醋”的男子。还有一个女声,唱的很投入。曲调是熟悉的,歌者在尽力寻找中国那个叫绥德的地方风味,这也许比绥德本地的人还要真诚。唱民歌是否真诚非常关键。若干年前,我曾与一位作曲家讨论过这个问题。不少民歌手有种自卑感,唱歌时不敢用土话,怕被人当作老土,于是吞吞吐吐,“阿个呀呀呆”,念的跟书面语似的,言外之意在强调“我在模仿”。其实极不妥。只有真投入时才能表现出民歌的原汁原味,才能打动人。真艺术家根本不在乎自己的面子,只在乎艺术表现力。所以我当时指责一位陕西女歌手,用普通话念词,严重贬损了民歌价值,歪曲了民歌的真谛。

有年盛夏在西安,我和几个朋友接到邀请,到咸阳吃爆肚,当时还没建高速,我们开一辆帆布蓬的吉普车赴约,请我们的名叫金锁,他家的爆肚在咸阳有名,那晚就在他家吃,屋子小的坐不下,现在香港大公报任职的小泉,当时已经位居高位,在经济日报总编室,那天他是远来的贵客,被安置在冰箱后面,原以为是个凉快地方,不料压缩机散热,没一会儿,贵客最先成了膀爷。酒足饭饱已是深夜,大家上车回西安,座中王秦生细胞里都带民歌因子,素来爱模仿延安王起祥,嘴里发出三弦的上下大滑音,惟妙惟肖,他弟弟则是中央音乐学院学打击乐的,其余人除小泉外,俱是无形状的“散仙”,不知谁起了头,一下唱起了“天上的沙鸽对对飞,不想我的个亲人再想谁”,一家伙唱进人心里去了,几条汉子尽力高吼,好像到了空寂的山上。很自然的,没人把“沙”念作“sha”,也没人把“谁”念作“shui”,沙必得读“sa”;“谁”则要读成“sei”。至于“我”的读音,连拼音也拼不出来,一遍一遍,那叫一个陶醉,终至于行至在西安郊外,被警察抓住了。错不在唱,而在光膀子。

那天真过瘾,我们都认为我们比冯健雪唱的好。她唱的太过标准,反映出她太想登大雅之堂。
有一年和老马在河曲,遇上了位农民歌手,名叫辛礼生,据说到中央台录音时,把人家的麦克风都喊坏了,我请他唱了几首,那真和掏心窝子差不多。唱的时候他物我两忘,身后是夜间的黄河,黑觑觑的河面,正放着星星点点的“河灯”,据说是为追念亡人。唱的我灵魂都出窍了。荡荡悠悠好像跟上河灯飘远了一般。

老西传上来的还有一首《赶牲灵》。坦率地说,我还没听任何专业歌手唱好过这首无比美妙的歌。不是太高亢就是太低沉,不是太舞台感,就是太不舞台感,甚至有人用摇滚唱过这首歌,全很做作。我听过唱这首歌最好的是画家王淳,他天生有好嗓子,艺术感觉一流,晋陕蒙一带民歌对他常有性命威胁(听到一首好的会当即迷倒)。他唱《赶牲灵》,起首就自然顺滑,流水一般,鼻腔共鸣,很含蓄,很到位,让你感到这位拿着画笔的人,其实是个很孤独,很会抒情的车把式。

老西传来的这两位在美国高唱民歌的同胞,最可贵的是真诚,已经用不着掩饰什么了。反之,他们偏要着意表现那些有人要掩饰的土味。所以很动人,我想如果我在现场,定然会更加感动。
土人怕人说土,不敢唱土,只有出离了土,才敢放手去土,不知是不是只有乡土中国才有这种特殊的虚荣。

由此想起戏曲频道来,该频道有个栏目,叫做“擂台赛”,打擂的全是青年京剧演员,打擂是假,表演是真,这很好,最后还有行家指点一二,实际上是为观众指点,对普及京剧很有益。但也很不自信,怕露“土”,每到最后,总要让参加打擂的演员“展示才艺”,怎么展示?唱流行歌曲,好像只有如此,才证明他们是“有才艺者”。这也太瞧不起自己了,京剧不是才艺?流行歌曲才高雅?即如此,还办什么戏曲频道?

令我失望的是,这些演员往往很愿意,立刻更加真实地摇身一变,成了摩登人物。

只说明他们自己虚弱。生怕被人当土包子。据我所知,过去唱戏的视唱歌为“异类”,由于方法不同,根本不主张唱戏的唱歌。

一方面是爱面子爱不到地方,一方面是不忠实于艺术,难道我们非得彻底摘了土帽子,移居美国,才敢公然叫“老醋”吗?只有到了底特律,才敢踏踏实实拿出我们心中其实都有的“土味”吗?

这莫非当真是一种心理疾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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