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凤仪言行录(3) 十、问“做活的道”

十、问“做活的道”

  此后四年期间,王善人在锦县城西十里台张家做长工。王善人说过:
  我在锦州城西十里台张表兄家扛活,离家一百三十多里地,连做了四年。上工后,张家表侄叫我吃饭时喊道:“做活的,吃饭了!”我听了心里不高兴,因为以往都是叫表叔,才一上工就换了称呼。暗想——谁给起的这个名?怎么这么难听呢?以后我天天想——“怎么叫做活的呢?”总是想不通。我便一面做活,一面问天:“怎么叫做活的呢?”耕地时,便问牛:“怎么叫做活的呢?”问来问去,因为心念专一了,连对面的人大声说话,我听到的声音都很小,像听电话似的(当时科技没有现在的水准,电话中声音不清)。问到九十多天,对面的人说话,只看见嘴动,连声音都听不见了。问了一百天,才问明白了,这是“天命”啊!人做活,要“做活了”,不可“做死了”。在东家方面,因为有做活的,园子、地里的菜蔬粮食才能种起来,一家人才能生活;在做活的这一面,因为有活做,才能挣到钱,养家活口,活己又活人。不只是这样,做活的若是能把东家的事事物物,尽心竭力地做好,叫东家佩服了,一旦遇着急难,东家准能帮忙,这就是“主有仁,仆有义。”虽是东、伙(雇主和工人),无异至亲好友,一心一德,相爱相助,这才叫“做活了”。若是只顾多挣工钱,少做活计(工作),又挑剔吃喝,身是东伙,心似路人,做活再马马虎虎,走一处弃一处,这就叫“做死了”。
  我自从向天问明白“做活的道”以后,又明白东伙就是君臣,必须君敬臣忠,才合道理。我是由忠字门进来的。又问父道、子道、兄弟道、朋友道、姑娘道、媳妇道、老太太道,我才知道,人要想享谁的福,必得明白谁的道。比方说当父亲的,不明白当儿子的道,不但享不着儿子的福,反而生气惹恼的受罪。所以《中庸》上说:“君子之道,费而隐,夫妇之愚,可以与知焉,及其至也,虽圣人亦有所不知焉;夫妇之不肖,可以能行焉,及其至也,虽圣人亦有所不能焉。”我虽是个极愚笨的人,没念过书,可是听人讲一个字,我就行一个字,再加上格物的工夫才贯通了的。

  十一、忍辱

  我扛活时,打头的(领工)和东家,对我都很好,就是伙计(雇工)里,有一个人常欺负我,我不理他。有一天另外一个伙计同情我,抱不平,在休息的时候,当着众人对我说:“王老二,你太老实了!象你这样,怎能在外边闯呢?你不用怕他,谁再欺负你,就和他斗一斗,我帮着你。”我说:“我哪是怕他呢?我离开家一百多里,在这扛活。我好好地做活,我妈还天天挂念我呢!若再和人打架,万一传到我妈耳朵里,不就更不放心了么?我是怕我妈惦念我,着急上火,才学老实,我哪是怕他呢?”
  欺负我的人听了,当时就面红耳赤的,以后也不再欺负我了。

  一二、立志学异样人

  我听王善人这样说过:
  我在十里台老张家扛活时,有一天,东家的同族,为了分家争产业,弟兄们争吵起来,拿刀动枪的,险些闹出人命。我从中尽力劝解,总算没出乱子。事后我想,他们是为谁争呢?想来想去想明白了,他们是为老婆孩子们争啊!当时我正在抬粪,正好抬到粪堆边,我把粪筐一倒,就大声说:“我非当个异样人不可!”(决不为妻子争财产,伤手足之情。)和我一起抬粪的伙计,瞅瞅我,也不明白我说什么。
  老东家因为和我家有亲戚,对我太爷(曾祖父)生前的事,知道得很详细。他常对我讲说,我太爷是读书人,精通诗文,还写一笔好字。每到石冻腊月,快过年的时候,左近市镇的商号和大户人家,都接他去写对联(春联),所以远近知名。他讲得很有意味,我心里暗自叹息!我太爷那么有名,我却目不识丁,将来有什么脸面,到地下去见我太爷呢?我是没法读书了,将来我有了儿子,就是要饭吃,也要叫他读书。

  清光绪十一年(1885年)王善人22岁

  十三、学会“俭”字

  我听王善人这样说过:
  我自己常想,我人又矮又笨,全仗给人扛活,才有学活的机会。再看人家怎样待人处事,都有些什么好处,我是天天学,天天知足,越做越起劲。
  我常看见,做活的找活,东伙(雇主和工人)在讲工价时,互相争论,有的因为差钱无几,竟讲不妥。我就暗自立志——我今生一定当个不讲价的做活的,不论到谁家做活,从来不讲工价,东家给多少算多少,可是做起活来,还特别卖力气,绝不为了工价小就马虎。这么一来,头一年的工价,似乎少些,第二年就增高了许多,东家也没亏待过我。我自己还常想,象我这样一个又矮又瘦的人,东家肯给这些钱,可真不少!
  张东家是读书人,每逢看我们做活,就给我们讲故事,伙计们都不爱听,我倒听得津津有昧。有一次听他讲“吴保安弃家赎友”和“羊角哀舍命全交”,我心里就暗自说,看我的!(决心要效法古人的行为。)
  我在张家还学会了一个“俭”字,春天出外扛活,我妈给我做两双鞋,我仔细(小心)穿,省下一双,卖两吊钱,再加上七十吊工钱,一年七十二吊钱进家,我连一文钱也不花。所以我常说:“人若用良心做三年活,不胡花乱用,准有积蓄。”

  十四、感化内东家

  王善人说过:
  东家奶奶(雇主之妻,又称内东家)好骂人,骂她儿子能连骂三天。我想一个人总骂人,不是好事,可又不好劝她。
  四月二十八日(农历)庙会,照例该放工(休假),早晨还得种一气地。她打发小儿子去看我们种完了没有?她想要种些苞米。她儿子也没对我们说,看完了回去,也没向她说,我们又不知道她的心意,把犁解了。她就大骂起来,我听她骂儿子,才知道原委。我在伙房吃犒劳(打牙祭),大师傅(厨师)来盛一次菜,我问一次:“她还骂么?”大师傅说:“骂呢!”连问了三次。
  我吃完了饭,走到上房前面,大声地说:“别骂了!气死位老太太,我们可担不起。”我又招呼伙计们说:“走!给她种包米去!”她出来说:“今天放工,可别再做活!”我说:“不要紧,今天是我们的工。”她拦也没拦住我们。种完了,我们去逛庙,她又说:“今天晚了!明天再去吧!”我说:“这是我们的工,耽误点不要紧。”她觉得过意不去,故意说:“今天没钱给你们!”我说:“不用钱。”说着就走,老东家背着几吊钱赶来。我对伙友们说:“我们挑人家的礼,别叫人家挑我们的礼,晚上还得早点回去,做些零活。”一边说话,一边慢慢地走,怕累着老东家,等他赶上,把钱分给我们,又陪我们游逛了一天,晚上乐哈哈地回来。东家奶奶也乐了,以后她也不骂人了,反倒时常劝我不要生气。我说:“我哪有气,我是为了你们一家和乐。”由于这一桩事,我才明白,悟谁的道,谁就听你的话。
  有一天,少东家打他弟弟,他妈和妹妹都哭了。我就不让了,我说:“你是打你兄弟么?你简直是打你妈呢!你妈为此事痛哭,你能算孝么?”他一听,立刻就不打了。你看我这做活的,还管东家呢!这正是尽忠。一般人都是习而不察,才看不出窍妙!

  十五、助人

  我听王善人这样说过:
  我在十里台张家扛活时,遇着一个打头的(工头),庄稼活平常,因为他会织布,东家为了冬天农闲时,利用他织布,才叫他当打头的。我们两个人送粪,我装车,他赶,车走后,远远的就听着他打骂牲口声,把嗓子都喊哑了。午饭后,我把粪车装好了,对他说:“我赶一趟试试好不?”他说:“好吧!这牲口可把我气死了!”我赶走后不大工夫就回来了。他说:“你还会赶车啊!那好了,你赶吧!”
  到了秋天,和人换工割地,人家来了一个打头的,两个伙计,当然由我们打头的领工。吃罢晌饭(午饭),外来的打头的对伙计们说:“下半天加点劲,把这个家伙压过去!”我把这话暗地里告诉了我们打头的,他一听很着急。我说:“不要紧,等一会儿下地,分高梁垄时,当然是你领头,你挨着我,外来的人再往下排,他们若是快要越过你时,你就丢下两垄给我割,他们追不上时,你再拾起来,到了垄头,还一点也看不出来。”结果,我们打头的,到底没被他们压过去。可是后边的人又下蛋(落后)了,落下去好远。我又帮他们割了几垄,赶到地头时,大家一齐到,那才有意思呢!有人说我:“你太傻了,为什么不把打头的压下去,显一显自己呢?”我说:“他是我们打头的,他要是丢了人,我们也不光彩。”

  清光绪十二年(1886年)王善人23岁

  十六、结婚

  我听善人说过:我二十三岁那年九月初三成的亲。

  十七、受辱度志

  我听王善人这样说过:
  我家里穷,年景又不好,借我姑姑家的东西(衣物),当在锦县城里。冬至月(十一月)家里赎出一部分归还了。等我满工回家,听说还有没赎的当,我姑父派人来,催着要得很急。我心想,既是至亲,一定会原谅,又是临年靠近,路上又有胡子(土匪)不好走,想缓到来年春天再赎,便和我大哥一同到我姑父家求缓期。哪知道我姑父一听说求缓期,就来气了,用手指着我们说:“你们老王家没一个好东西,真是一筐木头,砍不出一个楔子来!”损(讥骂)了我半夜,我连一声也不敢响,鸡一叫就从白枣树沟村我姑父家起身,赶到十里台张东家家借到钱,连夜进城,把当赎出来,送还给他。我心里想,他是个人,我也是个人,为什么穷富差得这么远?叫人损得这样难堪?他在乡里很有名望,我怎么没有呢?我才决定来年到他家去扛活,看他到底是怎么成的名?也让他看看我,将来能不能成材?

  十八、慈母逝世

  我听王善人这样说过:
  我妈五十一岁那年腊月,病得很重,我知道不能好了。她老可还很明白,临危前三天,身体疼痛哎呀哎呀地呼叫,我问我妈:“你老心里还惦念什么吗?”我妈说:“我就是惦念老四,因为他好耍钱(赌博),坏名在外,我死后恐怕没人给媳妇,要打一辈子光棍,我死也不了心。”我说:“这事在我,你老放心好了,有我,一定叫他成家人家,决不叫他打光棍。”我妈一听,即刻精神起来,对我讲起家族和亲友们的三世因果——谁家做过什么样的好事,得了什么样的善报;谁家做过什么样的坏事,遭了怎样的恶报,说得详详细细。一连讲了三天三夜,还嘱咐我,多做好事。她老算把“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积不善之家,必有余殃”的真理,说得一明二白。最后她老说:“我有你这样的儿子,我很放心!”说罢,含笑去世。
  由这桩事我明白了,人若把心事了啦,准得善终。因此我常劝人当个“活死人”,准能得道。

  清光绪十三年(1887年)王善人24岁

  十九、弟兄分家

  我听王善人这样说过:
  我妈去世后,我们弟兄四人分了家。我大哥(树椿)和三弟(树森),都早已成家,只有四弟(树永),还没有成家。我为了帮助四弟成家,了我妈的心事,我和四弟同居,不过房子和田地已经平分好了。四弟给人扛活,挣的钱,由我负责放出去生息。他的地由他自己耕种,春耕时我换他回来,耕他自己的地。夏天铲地,秋天收割也是一样,都是我去替他扛活,换他回来自己做。我又劝他把积蓄的钱买牲口,有利归他,损失归我。几年的工夫,四弟已经积了不少的钱。四弟还是年纪轻,不懂事,背地里还有怨言。亲友们都对我说:“你待你四兄弟这样好,他还不知足,何必再管他呢?和他分居算了。”我说:“我只知道他是我妈最心疼的儿子,别的事我都没放在心里。”

  二十、立命

  我听王善人这样说过:
  什么是道?你做好事,就是好道,好事就来;你做坏事,就是坏道,坏事就到。完全是自做自受,有天理的。
  我给人扛活,每逢上工时,必先到两天;满工后,多做两天才回家。在锦县十里台老张家,一连做了四年,没缺过一天工,还起早睡晚,凡是应该做的活计,不用东家吩咐,自己看着该做的便做,应问的就问。别人做活都认为是给东家做,我把东家的家,看成是我的家,尽心竭力地去做。等我满工临走时,东家向我说:“你以后有为难道窄时,尽管来找我,我一定帮你的忙。”后来我周姑父因我没钱给他赎当,损(讥讽叱斥)我,我向张东家借的钱,才把借他家的当(衣物),赎回还给他。后来又成全我买地,家里有了田地,我才能把家放下,入宣讲堂讲善书。
  现在的人专讲挣钱,不肯出力,反倒受了穷。我不讲挣钱,专讲挣命。什么叫挣命呢?就是我们为人做事,使众人佩服了,命就准长,这就是挣到命(立住命)了。象我的张东家,若不佩服我,哪肯帮助我呢?

  清光绪十四年(1888年)王善人25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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