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背影】黄鱼听雷,深深入海。

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看天天天蓝,云卷云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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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曼娟出过一本食膳小吃的集子,书名叫作[黄鱼听雷]。写的是童蒙年代,隐隐炊
烟巷陌里的家常菜,一篇篇山水纡曲,悠悠闲闲翻读下来,有一种瓜架雨如丝下漫
步的清明与眷怀。

一箪食,一瓢饮。小时候的吃食,有着王维的诗句里“香饭青菰米,佳蔬绿芋羹”
的素简。以后渐长离家,在那些酒襟飘扬的名肆食庄,摊摊铺铺纵横如水道的喧香
里,也一次次的接踵流连过。然而幡然想过,舌尖齿间最令人惦念的,不是烛光里
红酒小牛排的微醺暖语,亦不是大观园里鸡汤煨茄鲞的华丽铺陈,不过就是那个年
代里,一炉烧饼,一罐清粥的薄味吧。

那是一个家家烧蜂窝煤,喝红茶菌的年代。

1。白菜情结

每遇江南人,听他们声光涟影,长橹短橹般嘈嘈一路,闲话家乡小味,都不免的要
羡慕一番。三月浅春,如何在墙角,路边挖芥菜,马兰头,或是野塘里,那种采尽
“蒌蒿满地芦芽短”的茫茫一片的欢喜。而说起那一碗莼菜鲈鱼,野菱角烧肉的滋
味,怕是绕梁三日也挥不散的。

在北方,青蔬绕宅的景象是鲜见的,大多也只是在小阳春的天气里才遇得到。诗经
里曰:“我有旨蓄,可以御冬。” 旨蓄,说的就是大白菜。西北风里的一檐寒夜,
家家的饭桌上,都缺不了这味菜。

最家居的,是炖粉条豆腐,下雪天,加姜片,葱段,肉丸子滚沸,白菜吸饱了汤汁,
晶莹润亮,轻轻咬下去,满齿清甜,浓汤也不腻,反而渗出一种草木蓬蓬的香气。


加一两个朝天椒,做醋溜白菜;或者剁得碎碎的,用纱布包起,挤掉水分,做饺子
馅;天气稍暖,将黄嫩的菜心细细切丝凉拌,如垂柳梢般,甜甜酸酸,荡漾舌尖,
是添饭的可口小菜。

剩下的白菜墩子,舍不得扔。放在一个清水盘里,不几日,便抽出黄芽,顶上开出
一蓬蓬的小黄花,细腻温暖。

白菜情结,始于幼年的记忆。到现在,仍是最爱的一道青菜,用很少的油,轻轻炒
过,薄脆的滋味里能辨出一丝丝的甜来。最好是在一缸水似的清深夜里。你可以试
一试的。

齐白石先生喜欢画白菜,有一幅画,题的是“杏子坞老民咬菜根八十年香味犹清。”
很合我的心意。


2。茴香饺子

“头伏饺子,二伏面,三伏烙饼卷鸡蛋。”北方人的饺子,是家常饭,到也不一定
要等到头伏,或年三十的晚上才吃到。

小时候家里,每个周末都要包饺子。每次看见奶奶从墙钉上取下两个圆圆的篦盖子,
搁在饭桌上,也就知道,包饺子的时间到了。奶奶的饺子,薄皮鼓鼓弯弯翘,象极
白玉玲珑的小元宝。小孩子包的,长长扁扁的象水鸭子,我的,就大抵如此,还未
及下水,已经在篦盖子上站不稳脚跟。及到了最后几张皮,馅不够,用筷子在中间
抹一口馅,两张皮上下一合,面边上旋捏出花纹,就是“葵花合子”,逢到大年初
五,就要吃“合子”,捏小人嘴,这一年就不必受小人妨。

“夜雨剪春韭,新炊间黄粱。”一把春韭泡在水盆里,象轻轻散开的碧绿诗句,一
条条,一缕缕,春气在指尖间渐渐的蕴攘,推沿出一波波的水圈。除了韭菜,白菜,
豆角,茄子,酸菜,西葫芦,番茄皆可作馅。在那个尚未民丰物阜的年代,五花八
门的饺子馅,到也翻出了许多百味拼盘。

唯有一味茴香饺子,是北京人独享的。逢外地人,十有八九要象躲豆汁似的躲着它。
茴香菜,一蓬蓬的象绿水藻,短短的,细细发丝般的小触须,散发出一种热带水域
里的神秘清香,颇象武侠小说里的迷迭香,凑上去闻一闻,要心襟飘荡许久。

端上一盘茴香饺子,自会在那人举箸的扬眉一笑里,猜出他是故乡人。这个办法,
屡试不爽。

敲下这几个字,恍惚就站在故乡春深的窗子下,阳光象流水一样的倾泻在我的背影
和脚踝上,矮墙下的桃花,随风吹落了两三朵,落在我脸上。


3。炸酱面

那时的黄昏里夹杂着一两声蝉叫,偶尔一阵凉风,将葡萄架子吹得哗哗响。想念炸
酱面的滋味,总是在低低云卷的日暮里。

那团光洁的面,经过无数次揉搓捶挤,最后被压成一个长长的面片,用刀切成半个
拇指粗细的宽面条,在沸水里煮开。用六必居的黄酱,天园的甜面酱,葱花,青蒜
爆炒出来的肉丁作浇头儿,小黄瓜丝作菜码,袅袅的面香和酱汁的浓香交乳在一起,
在唇齿间激荡,对于任何人,都是挥之不去的诱惑。

将那些细碎的瞬间一点点拼凑起来,快乐原来也只不过是一碗小小的炸酱面。所有
的光阴都腌渍浓藏在那一味佐酱里,沉酿,回转,融渗其间,微微的划开一颗记忆
的火柴,原来,所有的过往都可以在一个刹那沸亮起来。

快乐的燃点并不高。只是我们总会忘了,在记忆的盒子里,贮藏一颗小小的温暖火
柴。



4。小葱蘸酱,烙饼稀饭

北方人做面食,颇象是变戏法,明明不过是一碗面,却从馒头,花卷,油条,面条,
烧饼,烙饼,变到包子,饺子,锅贴,韭菜盒子,京都肉饼,。。。好像纤纤素手
之后,藏着一个魔法箱,轻轻念一句“芝麻开门”,就有一碟碟的美味从饭桌上变
出来。

记忆中的烙饼,金黄酥脆,饼瓤里是细细层层的薄衣轻衾,仿佛微微一唤,就要在
唇齿间翩翩起舞了,而那一根伶俐活泼的青青小葱,晶莹的沾着水珠,不必细细切,
如同女子不必细细绾青丝,盘碧髻,只要小舟散发般的无拘无碍,就好。那舌尖辗
转的微微辣,象每个北方的女子,细细剥开的心事里,总有一丝挥之不去的清刚扬
烈。

小米粥,或是棒渣粥,慢慢熬,熬到金黄如蜜,结出一层油亮的米脂,沿着碗边,
小口小口转着喝,一点粘稠一点清朗,种种瞬间味,叠酿出悠悠不绝的谷香。耳边
犹有流水潺潺,小小茅草屋踞在一方青石上。

悠然南山下,也不过是此番的情境吧。

如果没有粥,也可以换做小萝卜缨子的清汤,红紫皮的新鲜小萝卜,洗净,切细片,
放少许盐,连同萝卜叶子,一起下锅。以前读汪曾琪先生的食斋,说有一道咸菜茨
菰汤,极鲜美。还特意在文章里交待,茨菰在北京也买得到。

一直不知道茨菰是什么样的味道,是不是有小萝卜缨子的野香四溢呢?


黄鱼听雷,深深入海。那些记忆中的美味与我们的舌尖短暂的遇合离别之后,已深
深潜入海底,而那些记忆海面上的泡沫与阳光,这样温暖的掠过,那么,且容我轻
轻的,落在这湛蓝色波光的笔尖下吧。

如张曼娟所说。

天舒 发表评论于
春饼在哪里呢?俺等到花儿都快谢了:)

Labor day 在遥远海边的小旅馆里。风浪汹涌,内心沉默。
飞飞~ 发表评论于
不算正宗北京人,不过这都是北京常见的饭菜,让你一写,简直是馋涎欲滴了。:)
三色鹿 发表评论于
幸好我刚吃过中饭,不然肚子还止不定怎么抗议呢。想不到你这个不怎么北方的人也竟知道这么多地道的北方菜。下次,听我给你说说春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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