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古城读书工作多年,那里留有我许多深刻难以磨灭的记忆,可也有些回忆,虽然不那么强烈,但却时不时地冒出来,引我去回味,当年校园中几位我叫不出姓名的临时工,就是这种记忆的一部分。
读大学时,只有十几岁的我或许是正处于青春期中,常常莫名地烦恼,有时无端地悲观。一天,我注意到上学的路上有一位女工,她大约四十岁,穿着很朴素的蓝衣,衣服的样子有些过时,但洁净平整。每天早上,吃完早餐的大学生们鱼贯从校园中的一条小径奔往教室,或许是睡懒觉起得迟,年轻人的脚步总是那么匆忙,那位女工每天独自一人逆人流而上 ,她走得不缓不疾,大约她开工的时间还早,有充足的时间吧。她的背挺得很直,平静的表情中透着自信,她每天走向校园一角的教工酱菜厂。
自从我注意到这位女工以后,每天早晨,我会在奔往教室的途中的寻找她,每次看到她,我都感到惭愧,她让我意识到我的烦恼是如此的空洞,她让我感到一些振奋。她属于骨架大却圆润的一类女人,丰满的体态给人以健康的感觉,再加上她红润的脸和沉稳的表情,我给她起名叫生活充满阳光的人,我几次在宿舍提起这位女工,有几位同学嚷嚷着要我带她们看生活充满阳光的人到底长生么样。一天,我在途中指给同学看,她们哑然失笑,想不到生活充满阳光的人竟是如此的普通。不管她多么普通,但她就象一面镜子,让我看到自己,她把阳光折射到我,让我记到今天。
后来,我读研时又遇到另一位女工,也是在早上常常看到她,她个子不高,长得滚圆结实,烫着一头细小的卷发,头发密密匝匝地附在头顶。她住在我们宿舍前面一栋老旧的宿舍里,那栋宿舍里住的大部分是扩建学校的建筑工人,有些工人家属跟着打零工,女人们做些油漆的手工活。我常在早晨看到那女人坐在楼门前的小马扎上打哈欠,她的哈欠打得极为满足,能够在大庭广众之下把哈欠打得如此舒坦,真令人称奇。我猜想,她应该有一个好的睡眠。女人有个小男孩,小男孩和她简直是一个摸子刻出来的,有一次,我看到小男孩向女人撒泼,女人走着,小男孩跟在女人后面哼哼唧唧,突然,他飞快地跑到女人前面,以极快的速度往女人的脚下一躺,女人像是没看见似地,脚向旁边一撇就绕过去了,小男孩于是就一个滚儿翻起来,继续跟在女人身后哼哼,我当时觉着,这个女人过的生活可是真有滋有味呀。
第三个是给我留有深刻印象的是个清洁工,有段时间,他为我们的实验室大院里打扫卫生,他拎着个很大的篮子,那篮子实在是特别,比我现在的洗衣筐还要大,那样的篮子,我以前也只是在电影里见过,他的穿着更特别,他穿着很厚的棉袄,棉袄上没有扣子,一根带子扎在腰里捆住棉袄,棉袄的领子敞得很开,看不到里面有衬衣,胸膛红红的,他理着光头,脸膛和胸口一样是风吹雨晒的红。从打扮来看,他可能来自于某个偏远的地方,绝对不会是在离大城市近的地方生活。
实验室后面是一排高大的梧桐树,梧桐树叶总也落不完,这个汉子每天早晚两次到院子里扫树叶,有几次,我看到他挎着大篮子唱秦腔,唱得很是陶醉。另有几次,他叫住我,好奇地问我周围的事物,我讲解给他,他饶有兴致地听着,我讲的那些东西,他很有可能没听懂,但他听得很认真,听完后,他很满足地一笑。
这三位临时工从容淡定的深情常在我脑中闪现。虽然他们生活在一个自己无法真正了解的环境,但你在他们的脸上看不到胆怯和自卑,在陌生的环境中,他们依然保持着纯朴的自我。生活中,有很多人没有条件接受好的教育,没有机会接触高雅事物的熏陶,他们的形象可能融不进周围的环境,甚至有些举止在别人眼里不那么合适宜,但他们有一个完整的精神世界,那是一种美,一种自然的美,完整的美,我欣赏那种美。我们每个人都有自身的局限性,无论你达到了怎样的境界,你还是有力所不能及的事物,但是,不管你处于何种阶层,只要你的精神世界是充实的,完整的,你就是一个大大的人,一个值得尊敬的人,一个山一样站得稳的人,一个生活充满阳光的人。